第49章 錦嬪

次日天明, 宮正司就將整理好的案卷送進了紫宸殿。這樣的案子總是結得極快的,案卷也並不厚。可饒是這樣, 皇帝忙於國事, 也沒心思細看,便由王敬忠簡明扼要地稟奏上去。

“那遺書宮正司驗過了,確是錦寶林親筆。”

“寧兒所言也是事實, 晨起一並在房中服侍的宮人皆能作證。錦寶林不僅尋出了舊日的衣裳來穿,還仔細梳了妝——宮人們說她已頗有時日沒這樣精心地梳妝了,許是知道自己有罪,是以心灰意懶。”

“除此之外, 還有……”他頓了頓, “宮正司照例查了錦寶林宮中的賬冊。發現錦寶林失寵久了,手頭已不算寬裕, 近來卻忽而三番兩次地打賞宮人, 雖然每次賞的不多,前前後後加起來卻也有八十余兩。宮正司還細查了錦寶林房中的余錢, 與這賬也對得上。”

親筆的遺書、昔日的妝容、將錢分給下人們……這些事由求死之人做出來皆不奇怪。

由此可見,錦寶林為這一死已謀劃許久了。王敬忠一時唏噓,唏噓紅顏薄命,也唏噓倩婉儀對此毫無察覺, 不僅平白規勸了錦寶林那麽久, 最後還要撞上那般嚇人的場面。

皇帝對此倒沒什麽反應, 他仍坐在禦案前看著奏章,眼底毫無波瀾,只說:“知道了。”

與此同時, 徐思婉正在長秋宮閑坐飲茶。她與皇後交集並不算很多, 但每每皇後有什麽吩咐, 她總是唯命是從的模樣。

皇後貴為一國之母但鳳體孱弱,玉妃身為寵妃早已多有不敬。再往下,同為寵妃瑩貴嬪是那樣的性子,雖不至於如玉妃一般野心勃勃、時常挑釁皇後的威嚴,卻也亦不會有多少刻意的恭敬。而近來還算得寵的楚舒月又是玉妃的人,便是再恭謹守禮,皇後也不會喜歡。

這樣數算下來,徐思婉大約就是寵妃中讓皇後看著最順眼的那一個了。是以每逢她單獨去長秋宮拜見,皇後總以好茶相待。

如今又因剛出了錦寶林一事,皇後見了徐思婉,免不了噓寒問暖一番,憐她一腔好心卻撞上那樣一個結果。囑咐她千萬想開一些,切莫因為旁人的糊塗傷了自己的身子。

提及這些,徐思婉不勝唏噓,滿目傷感:“臣妾家中素來教導臣妾,道是‘家和萬事興’。臣妾近來一而再地去看錦寶林,半是為了息事寧人,不想她日日瘋鬧;半也是真心為著她好,想著冤家宜解不宜結。總盼若時日長了,她或許就能放下舊時的心事,與臣妾冰釋前嫌,卻未成想……”

她說不下去,垂眸間神色黯淡,緩緩搖了搖頭,又言:“不過斯人已逝。就像娘娘說的,她是個糊塗人。臣妾雖不免難過,但也自會珍愛惜自己的身子,不敢讓陛下與娘娘煩心。”

皇後聞言展露一抹溫和的笑意,頷了頷首,抿了口茶:“其實若非敬著那句‘死者為尊大’,本宮倒還有些惱著錦寶林,她未免也糊塗得太過了!昔日明明身懷有孕,卻敢拼著皇嗣安危害你。如今陛下要她思過,她不能成心悔改便也罷了,還這樣一死了之,也不怕連帶著拖累皇次子與她的娘家。”

徐思婉聽至此處,起身離席,在皇後面前深福下去:“說起這個,臣妾倒有個不情之請。”

皇後眉心微蹙:“何事?你且起來說。”

徐思婉卻未起身,只擡起頭:“嬪妃自戕乃是重罪,陛下又已厭惡錦寶林多時,這回遷怒她的娘家在所難免。臣妾懇請皇後娘娘為錦寶林的娘家陳情,求陛下開恩,莫要追究,更莫要遷怒於皇次子。”

皇後不解:“這是什麽意思?”

徐思婉薄唇微抿,心中腹稿又過了一遍,自將該隱去的隱去了,啟唇曼聲:“臣妾聽聞近來為著若莫爾一事,鴻臚寺出力甚多,玉妃的兩位本家堂兄在鴻臚寺謀事,便連帶著玉妃也又得了陛下寵愛。錦寶林一事若依宮規理當嚴懲,娘娘按規矩辦事,誰也說不得娘娘什麽。可在這樣的時候,只怕拼得並非誰能恪守規矩,而是誰能打動陛下的心。”

皇後微微凝神,鳳眸目不轉睛地睇著她:“本宮不大明白婉儀的意思。”

徐思婉薄唇微抿:“臣妾那日迎面撞上錦寶林的死狀,嚇得不輕。陛下雖是真龍天子,斷不會像臣妾這樣膽小,可思及過往、念著孩子,心下也未必不會有一聲哀嘆。只是他在那樣的位子上,又有宮規壓著,有時反倒不好自己開口容情。皇後娘娘若能替他將這些話說了,只待他點頭,臣妾覺得……倒比只依規矩辦事要強一些。”

說罷,她明眸盈盈望著皇後,猶是恭謹如舊,又添了幾許大膽諫言後的怯意。

皇後沉了沉:“你是覺得陛下無意嚴懲,想讓本宮去遞這個台階。”皇後終於對她的打算了然於心,卻並不應,四平八穩地又端起茶盞來抿了一口,“你這道理想得也不錯,人心都是肉長的,且不說陛下親眼瞧見了錦寶林的死狀,他本也是念舊之人,未必有心思追究這些錯處。只是……”她語中一頓,籲氣搖頭,“本宮既然執掌六宮,宮規禮法就不能由本宮推翻。否則,倒讓人抓了話柄去,再吹幾句枕邊風,本宮就不好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