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顧庭雲還想再爭取一下, 不妨女兒沖他擺了擺手,因見司獄使面上帶了不耐煩,料想再說下去也沒什麽進展, 暗嘆一聲,拱手告辭了。

“人家的顧慮也有道理, ”顧春和低聲說,“與其在這裏跟他磨牙浪費功夫,還不如咱們自己去呢!”

顧庭雲嘆道:“到底不如官府組織更得力, 偏巧又趕上個三不管的司獄使……許遠,勞你跑一趟, 盡快把這裏的消息傳出去。”

許遠是王府的侍衛,走邊防軍快信, 比驛站更快。

他又問女兒,“外頭這些人是你帶來的?”

他說的是管營村的村民。

“也不是,大家夥惦記親人,自發來的。”

“那差人說縣裏頭情況很糟糕,去的話肯定有風險,也不知道他們願意不願意。”顧庭雲又嘆了口氣,把身上帶的錢全都掏出來, “你還有錢沒有?”

顧春和出來得急, 地動前都要睡了,釵環什麽的早已卸去,除了一副耳珰, 和素不離身的手鏈外, 通身上下竟找不出一樣值錢的東西。

“我去借錢。”顧庭雲轉身進了衙門, 再出來時, 手裏已多了一大包銀錢, 叮囑女兒幾句,“你和萱草趕緊買點糧食藥材,尤其是糧食,怎麽也要五百石。”

茫茫夜色淹沒了父親瘦削的身影,顧春和揉揉發酸的眼睛,來不及感傷,她帶著萱草許遠尋到附近的商鋪。

已過卯時,夏天日頭出的早,往常這時候天色已然大亮,可今日天空陰沉沉的,厚厚的雲層沉重地壓在頭頂,迫得人喘不過氣來。

誰都知道大災面前,糧食藥草比任何東西都珍貴,小商家捂著不賣,大商家拼命加價,平時百文一鬥的米,短短幾個時辰竟翻了五倍!

饒是這樣,米鋪前也排得人山人海的。

萱草的意思是直接抄家夥打進去,“發國難財的奸商都該死!”

顧春和聽了直搖頭,“有人帶頭,剩下的肯定一窩蜂跟著搶米,太容易生亂子了,還是讓官府出面穩妥。也就這一天半天的,等衙門緩過神來,肯定出手平抑物價。”

如此費了好大勁,才弄到五六石糧,不用問爹爹也知道,根本不夠!

顧春和一時犯了難。

“幹脆找他們東家買。”萱草指著店鋪上的“石”字招牌說。

一下子提醒了顧春和。

石家是附近最大的富戶,幾乎所有米鋪都是他家的買賣,宅邸也建得相當恢弘,在這次地動中沒受到多大影響。

她立刻登門造訪。

石員外一聽是管營村的人,根本不想見——那個村子不是外來戶就是小官吏家眷,他乃是十裏八鄉有名的鄉紳,豈是誰想見就能見的?

管家卻勸他見一面,“看那二人不似普通人,婢女進退有度,看著像是大家子出來的。尤其是那個年紀小的女子,生得極美,穿著一般,可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子風流,說不定有些來歷。”

石員外一聽貌美,心思先活動了幾分,待人進來一瞧,果真是個極為標志的美人,他後院所有的侍妾加起來也抵不過小娘子的一根頭發絲兒!

然而旁邊兩道陰森森的目光射過來,配著那種白慘慘的死人臉,登時嚇得他什麽想法也沒了。

顧春和簡短說明來意,懇切道:“石員外是咱們這裏有名的大善人,誼敦宗族,周濟鄉鄰,誰提起您不翹起拇指說聲好?現今鄉親們突遭大難,還請您伸伸手,拉他們一把。”

石員外看看那包銀錢,眼睛又在她耳邊轉轉,慢吞吞道:“外頭看著我家風光,可上下百十口人,我也是勒緊褲腰帶吃飯呐。”

顧春和把一雙耳珰摘下來,輕輕放在桌上,“來得匆忙,未曾準備表禮,這對耳珰送給府上的女娃娃玩吧。”

那金耳珰鑲著一圈米粒大小的紅寶,紅寶石不大,金子分量也不重,制作手藝非常精巧,說不上多貴重,但絕不是便宜貨。

石員外笑笑,“顧娘子一個外地人都如此為灤州災民著想,我是大為欽佩啊,勉為其難,一鬥八百文,就轉讓幾石給你好了。”

“八百文?!”萱草拳頭捏得嘎巴嘎巴響,“外面米鋪才五百文!”

石員外道:“現在已經一千文了,不信你出去問問。我這還是看顧娘子年紀輕輕就拋頭露面的難處上,換個人來,多少錢我也不賣。”

饒是顧春和脾氣再溫軟,此刻也有點惱火了,“翻十倍?員外,這是哄擡市價了,您不怕事後官府追查嗎?”

石員外輕蔑一笑,“官府?縣衙門早塌了,從昨晚到現在,街上可見一個官吏出來主事?若不是我們幾個鄉紳盡力維持著,只怕那些災民早鬧起來嘍。”

這話說得顧春和心猛地一沉,她突然想起先前蘭媽媽對她說的一段話:

“自古皇權不下縣,就說朝廷派遣的官兒只到縣級,從縣衙門到百姓家門口這段距離,是那些鄉紳大戶的勢力地盤,處置了他們,誰來幫衙門管束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