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顧春和離京的那天, 正是桃花盛開的時節。

岸邊滿樹滿枝,燦爛迎空的桃花,紅得像火, 絢爛似霞,把離別的傷感沖淡了不少。

“一定要走嗎?”春燕哭得稀裏嘩啦, “姑娘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她一家子都在京城,姑娘不忍她骨肉分離,便把她留了下來, 只帶萱草一個人走。

顧春和把自己的手帕子遞過去,“說不好, 析津縣也重新奪回來了,若他日父親蒙恩大赦, 或許我們就直接回家了。”

不回京城?

春燕圓睜雙眼,嘴巴大張,臉上掛著閃晶晶的淚珠,方才的悲切還未消散,又與驚訝重疊,那副模樣看得顧春和忍俊不禁。

顧春和叮囑道:“西窗桌子抽屜裏有個紅木盒子,裏面有你的賣身契, 往後想留在王府也好, 想回家和父母團聚也好,我和王爺商量過了,都隨你。”

春燕往棧橋方向望了一眼, 攝政王一個人站在那裏, 背著身, 她說不出什麽感覺, 就覺得王爺看起來十分寂寥。

她還是不大理解姑娘為何一定要走。

顧春和沿著棧橋來到舢板前, 對著那道頎長的身影說:“我走了,你多保重。”

今天陽光很盛,他背光而立,顧春和擡著頭,眯起眼睛努力看他,仍是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記著給我寫信!”

“你硬是把許遠塞給我,就算我不寫信,你就不知道我那邊的狀況了?”

或許陽光太過強烈,刺得眼睛疼,她低下頭揉揉眼,也不用人扶,提起裙擺搖搖晃晃走上舢板。

謝景明伸出去的手便落了空。

船開始動了,顧春和立在船頭,看著那片桃林慢慢退遠,看著謝景明離她越來越遠。

他突然翻身上馬,沿著河岸追趕過來。

風動,樹搖,馬蹄勁急,藍色人影過處,淺草伏波,花瓣如雨,整片桃林像一團團燃燒的火焰。

他沖出火焰,追趕著她。

顧春和眼前逐漸模糊了,狠狠抹掉,但沒用,眼淚流個沒完沒了,喉嚨也被淚意哽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原來她比自己想的更難過。

她舉起手臂,拼命向他揮手,手腕上的金鈴迎風丁當輕響,發出閃耀的光芒。

河灣攔住去路,謝景明不得不停下。

他的身影逐漸模糊,那抹藍幾乎要融化在大片大片的紅中了。顧春和仍站在船頭,眼睛睜得大大的,既盼著船慢些走,好讓她再看看他,又希望船快些走,好讓這種折磨人的情感快點過去。

淚水再次迷蒙了視線,她低頭擦了下眼睛,再擡頭時,已然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雁聲鳴囀,一排鴻雁掠過,向著蔚藍無垠的天際展翅飛去。

隨著顧春和的離開,京城的春天仿佛也消失了,初夏匆匆而至,立夏一過,京城已是燥熱難耐,唯有一早一晚還涼爽些。

清冷的月光染得堂前如水銀瀉地,謝景明斜倚窗前,遙遙對月舉了下酒杯。

“郎主,”許清敲敲門,探頭進來,“鄭行簡又去了柴家,這小子準憋壞水兒呢,要不要把他做了?”

“太學都把他除名了,還是不長記性。”謝景明冷笑道,“陷害韓棟的帳我還沒跟他算呢,宋伋不是資助他刊行溫老先生的書麽?以此為由,打成宋黨,奪了他舉人的功名,罰沒家產,發回原籍,永世不得錄用。”

“好嘞!”許清眼睛放光,“管他有什麽盤算,直接趕走拉倒,那柴大姑娘如何處置?”

謝景明起身換到八仙桌前坐著,“她還不打算離開京城?”

“沒,自從宋家敗了,柴大姑娘一直閉門不出,真是奇怪,現在咱們對東宮穩占上風,柴家對咱們來說可有可無,她還留在京城幹嘛?總不會是想扶東宮一把吧。”

“渝中那邊有何動向?”

“和往常一樣,看不出任何異常。”許清請示道,“官家一直想辦了柴家,要不要把柴桂投靠北遼的消息放出去?”

謝景明沉吟一會兒,“柴元娘不走,大概一是繼續觀望京中態勢,二是尋她哥哥。如今時局未定,不宜四處立敵,等局面穩妥了再說。柴家也是兩百多年的老世家了,只要他們交出藏匿的兵力,不造反,不稱王,倒也不必趕盡殺絕。”

許清應了聲“是”,轉而提起河東曹國斌,“老曹派人到那個小山坳蹲點去了,說是已經盯上了收膠的人,他們人很多,也不止在一處收膠,沿海各地更多。老曹人手不夠,想問您要點京中的探子。”

茲事體大,謝景明也不放心全交給曹國斌一人,“你去河東跑一趟,多帶點人過去,注意隱蔽行蹤。”

許清一怔,滿臉不情願,“我一走,您這裏就沒人了啊,我從小到大,還從來沒離過郎主身邊呢!”

這話說得謝景明又好笑又好氣,“韓斌和文彥博不是人?聽聽你說的話,活生生一個怨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