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宰相門前七品官, 柴家是大周首屈一指的豪門,那車夫看人沒到鼻孔朝天的地步,也不似普通百姓那般對舉子畢恭畢敬。

“好個是非不分的舉人老爺!”車夫冷笑道, “睜開眼睛好好看看,這老婦撞哪兒了?車轅!我怎麽趕車才能用車轅撞到她?”

鄭行簡被他說得一愣, 仔細想想,確實有幾分道理。

見他氣勢減弱,車夫的下巴擡了起來, “我知道你們這起子讀書人,讀書讀得腦殼都壞了, 成天想著做什麽強項令,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瞎評點一通, 哼,德性!”

鄭行簡最受不了別人看不起自己,頓時臉漲得通紅,怒斥道:“狗仗人勢的東西,不過區區奴仆走狗,竟敢□□斯文!天子腳下,豈容你放肆胡為?官家聖明, 一再強調要禮遇文人, 我倒要問問,車上是哪位了不起的人物,連官家的話都敢不聽。”

方才那幾個閑漢馬上起哄, 吵著鬧著讓車上的人下來, “撞死了人還坐在車裏不動彈, 大夥兒把車給他揚嘍, 看他還坐不坐得住!”

車夫大驚, 忙喝道:“沖撞了我家主人,一百個你們也得死!”

鄭行簡嗤笑道:“這就叫民意不可違,有本事就把我們全殺了。”

侍衛們團團護住馬車,以他們的身手對付這些人不費吹灰之力,但姑娘沒發話,他們不敢動手傷人,只用刀鞘擋著不讓人靠近。

這場騷動雖不算很大,卻也招惹得路人紛紛駐足,伸長脖子不停張望。

柴元娘眉頭微蹙,再這樣鬧下去,就算最後真相大白,柴家的名聲也會受到損害。

她收拾好心情,示意婢女掀開車簾。

藍底折枝妝花緞的車簾徐徐向兩旁展開,鄭行簡霎時提足了精神,本以為車內人定是個飛揚跋扈的紈絝子,不想從車裏緩緩走下一位金尊玉貴的姑娘,不禁有些意外。

見她黛含春山,目若秋水,淑靜而典雅,舉手投足間的風度無可挑剔,令人有一種可望不可及的感覺。

“這哪家的姑娘,身上穿的戴的我都沒見過。”

“世家女吧,瞧那通身的氣派,嘖嘖,就人家走的那幾步路,真好看。”

“呸,你又見過世家女了?”

人們嗡嗡的議論聲中,方才那幾個鬧事的人卻安靜了。

柴元娘微微屈膝,向鄭行簡福了福身子,“鄭公子有禮,我家車夫言辭不敬,我代他向您賠不是。”

鄭行簡更沒料到她會對自己行禮,手忙腳亂還了一禮。

柴元娘笑道:“我很欽佩鄭公子的俠肝義膽,說真的,如今敢為老百姓說話的人不多了。”

這話正說在鄭行簡的心坎上,他的火氣登時下去不少,拱手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看姑娘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那老婦甚為可憐,給她些湯藥錢乃是理所應當。”

柴元娘卻道:“這話不對,若是我的過錯,多少錢我也願意賠,若不是我的過錯,給錢反倒助長了他們訛人的底氣。”

她命侍衛報官,“今兒個訛我,明兒個訛他,有錢的自不在乎多花幾個錢,若被訛的生活拮據呢?好容易掙點辛苦錢,卻要白白送給這些人,讓自己老子娘挨餓不成?拿我的帖子去縣衙,將這些混子流放邊關!”

有人驚叫:“就算故意訛你,打兩板子而已,怎麽還要流放?又不是驚擾聖駕,你誰啊你!”

柴元娘淡淡道:“渝中柴家。”

人群先是一靜,隨即嘩然,“柴家?就是和太宗皇帝並肩打天下的柴家,聽說他家有免死金牌,哪怕謀反也是賜家主自盡,不會株連九族!”

鬧事的閑漢眼見不妙,腳底抹油就開溜,地上的老婦也一咕嚕爬起來,抱著腦袋迅捷無比鉆入人群。

那車夫指著他們大喊:“想跑?沒門!跟我去見官,非把你的皮扒了不可。”

卻是嚇唬幾句,沒有上前拿人的意思。

鄭行簡心知自己鬧的笑話,深深一揖,“原是我先存了偏見,誤會了姑娘,請姑娘責罰。”

柴元娘莞爾一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鄭行簡面皮頓時漲紫了。

“公子應是出身寒門,才會對貧民格外的寬容,但不是所有有錢有勢都是不仁的,也不是所有窮苦人都值得同情。”

柴元娘道:“公子日後肯定會在官場上大有作為,性情太過耿直會吃虧的,和其光,同其塵,公子飽讀聖賢書,定然懂得。”

鄭行簡心頭猛地一震,再看她時,眼神已大有不同。

柴元娘微微頷首,轉身上了馬車。

車輪卷起細細的黃塵,在暖烘烘的陽光下,塵埃飛起老高,在空中不停地跳躍,漸漸與金色的陽光融為一體。

鄭行簡定定看著那些塵土,已是癡了。

“老鄭!”

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下,鄭行簡一激靈,“文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