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硯台又沉又硬, 竟砸得顧春和身子一閃,登時滿頭冷汗,臉也白了。

鄭行簡大驚, 知道這下不輕,慌忙喊鄭大娘進來瞧瞧。

“沒事。”顧春和捂著肩膀不讓看。她肌膚嬌嫩, 稍磕碰下都能出個紅印子,更何況這麽重的硯台,不用看, 肩頭肯定烏青一片了。

何必讓人家心裏過意不去?

鄭大娘幹慣了粗活,鐮刀割破手, 她眉頭都不皺一下,根本不覺得硯台掉身上是個事。

只是可惜了那身細布做的衣服, 最不經染,她才穿了兩次。看著那坨黑漆漆的墨跡,把她給心疼的!

早知道就給顧春和換件不穿的舊衣服了。

見她堅持,鄭行簡也不勸了,捧著熱面湯邊吃邊說:“我上回說的你考慮好了沒有?看你現在出門都不自由,還是搬出來吧。”

顧春和用手帕一點點擦著衣服,“現在還不行, 我手裏的錢都借出去了, 得再攢攢。”

“我家還有空屋子,收拾收拾就能住人。”鄭行簡用筷子一指東廂房,“吃的用的肯定沒法和國公府比, 可我也是少年舉人, 明年還會中進士, 往後……但凡有我一口, 就有你一口。”

顧春和心頭忽悠一顫, 熱度慢慢從耳後漫延上來,燒得面皮發燙。

少年熾熱的心,總容易叫人感動。

可她還是搖頭。

鄭行簡臉上顯出失望的樣子,話說得很明白了,她那麽聰明,不會聽不懂。

他突然問:“你為什麽叫攝政王舅舅?”

顧春和沒打算隱瞞,“他是國公府的舅爺,我隨著府裏的姑娘叫。”

“沒有半點親戚關系,單憑一聲‘舅舅’,他就肯幫你?李仁可不是普通的紈絝惡霸,他是太子的小舅子!”

鄭行簡緊緊盯著她,目光變得咄咄逼人。

“攝政王權高位重,多少人想巴結他都找不著門路,送錢不要,送女人不要,有人想和他談舊情,他連個眼神都不肯給。人人都說他冷傲不可親近,為什麽偏偏對你和顏悅色?”

“春和,我知道你難,可再難,不能拿自己的……”

“拿什麽?”顧春和猛地擡起頭,眼睛通紅,嘴唇咬出了血,“你想說什麽?”

鄭行簡一下卡殼。

顧春和站起身,神色蕭然,“人我也看了,話我也勸了,你保重,我走了。”

“春和!”鄭行簡死死拽住她的手,“我沒有鄙夷的意思,我是怕你走歪路。富貴迷人眼,權勢動人心,春和,你不能變成你最瞧不起的那類人!”

“你根本什麽也不知道,”顧春和一點點抽出自己的手,“你討厭別人居高臨下教訓你,我也不喜歡。”

鄭行簡急急道:“是我說錯了,我能保護你,你相信我!”

顧春和笑笑,回身離去。

鄭行簡愣愣看著晃動不已的門簾,忽地砸了湯碗。

“十文錢哪!”鄭大娘哎呦哎呦直跺腳,“剛過幾天寬裕日子,你就開始糟蹋東西。我那件衣裳也叫她穿走了,還有這些天你的湯藥錢……唉,裏裏外外虧了兩貫錢。”

她蹲在地上收拾碎瓷片爛面湯,“不是我說,顧春和那孩子邪性。她娘死了,她爹下落不明,李仁沾上她變成個廢人,你剛碰見她,就被打了個鼻青臉腫。咱幫忙歸幫忙,以防萬一,你給我離她遠點。”

鄭行簡蒙頭倒下,把老母親的嘮叨堵在外面。

閃電在烏雲間金蛇般劃過,狂怒地撕扯著暗沉沉的天際,漂泊大雨鋪天蓋地壓下來,聲音奔騰,好像黃河一瞬間崩塌下來。

那抹身影艱難地行走在風雨中,幾近飛折。

“開門。”顧春和氣喘籲籲拍著門板,“媽媽,開下門!”

無人回應。

走前說好了的,定是風雨太大,看門的媽媽沒聽見。

門上輔首張牙舞爪地看著她,黃銅門環冰冷。

咚,咚,咚……

還是無人。

國公府覺得她麻煩,終於不要她了?不對,老夫人她們還沒回來,後門的婆子哪有膽子趕她走。?

顧春和深吸口氣,強撐起搖搖欲墜的身體,提高聲音,更用力地叩門。

終於,門內有了動靜,婆子隔著厚厚的門板問是誰,聲音模模糊糊的,好像剛睡醒。

顧春和剛要出聲,忽聽身後傳來低低的聲音,“你去哪兒了?”

她倉惶轉身。

謝景明的目光淡淡的,不帶任何情感,嘴角微微下吊,冷靜得像毫無感情的石雕,讓人猜不到他在想什麽。

她從來沒在他臉上見過這種神色,一時間竟忘了回答。

謝景明的手指勾起她的領口,又肥又大極其不合身,顯然不是她的衣服。

染在衣襟上的斑斑墨痕被雨水暈開,她的臉蒼白得嚇人,眼中是破碎的痛楚,嘴唇竟破了!

謝景明的眸色驀地陰沉下來,“你去見鄭行簡了,你們都幹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