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這兩天春燕懨懨的, 做什麽都心不在焉,不是打翻了瓷瓶,就是把洗過的衣服又扔進水盆。

夏婆子調到別苑當差了, 顧春和以為她思念母親,後來和她說話, 時而恍惚時而驚惕,便覺她心裏有事,而且事情還不小。

顧春和幾次追問, 春燕耐不住,哭哭啼啼說:“姨母家還不上青苗錢, 想把表妹賣進府裏換幾十貫錢,可我家沒路子, 這事沒辦成。要是賣到別處去,指不定再也見不著面了。”

“你怎麽不和我說呢?”顧春和急忙拿出自己攢的體己,“先拿去救急,不夠咱們再想辦法。”

春燕捧著匣子千恩萬謝去了。

那匣子東西至少值一百貫,顧春和想著怎麽也夠了,然而晚上春燕回來,居然還差二十貫錢!

“連本帶利二百八十貫, 姨母把房子地都賣了, 又問我娘借了點,總算湊上了。”春燕仍是很難受,“什麽都沒了, 往後的日子怎麽過。”

只怕也得走到賣兒賣女那一步。

顧春和問:“青苗錢利息不高, 你姨母如何欠了這許多?”

春燕也說不上來, “一共才借了二十貫錢, 利滾利的, 不知道怎麽算。當初姨母從府裏放出去的時候,有房子有地,手裏也有積蓄,按說不應該借青苗錢。”

青苗錢,又稱青苗法,在青黃不接時,把種子借給沒錢買種子的農民,等秋收時再還。後來借種子改成借錢,因是利民舉措,朝廷把利息定得很低。

緣何成了利滾利,逼得農戶賣兒賣女的還債?

顧春和嘆道:“樹挪死,人挪活,總會有辦法的。城裏頭商鋪很多,先找個地方做幫傭,好歹混碗飯吃。”

春燕點頭,“我姨母他們也是這樣打算的,就是對不起姑娘,把您辛辛苦苦攢的錢,全用了……我會還您的,一定會還的!”

顧春和安慰她,“不急,我不愁吃不愁喝的,有錢固然好,沒錢也不會受罪。”

春燕憨憨笑了幾聲,“昨兒個大姑娘問你都幹什麽,我就說每天在屋子裏寫字,別的什麽也沒說。”

一仰小胖臉,滿臉的驕傲,好像在說:姑娘快誇誇我。

顧春和忍俊不禁,狠狠誇了她幾句。

正笑著,有婆子敲門道:“後門有位叫張澤蘭的姑娘找您。”

“快請進來!”顧春和喜出望外,忙不叠準備待客的茶水吃食。

“春和!”張澤蘭挎著花籃子,老遠就沖她打招呼,“可算見著你了,國公府真大啊,進來的時候我差點繞暈嘍。”

她東張西望的,小嘴叭叭說個不停,“你住後罩房?聽說是下人們才住的地方,我瞅著也不錯嘛,比咱那大雜院寬敞兩倍都不止,我要能住這裏,我得燒高香!”

聽得旁邊的婆子直撇嘴。

顧春和抓了一把錢賞給那婆子,順便把春燕也打發出去了。

“什麽事火急火燎的找我?”

“甭提了,還不是鄭行簡那頭犟牛!”張澤蘭端起桌上的香飲子,咕咚咕咚兩口灌下去,長長籲口氣,“那天從大佛寺回來,他就不正常了,飯也不吃,太學也不去,就在床上直挺挺躺屍。”

顧春和又倒了一杯遞給她,“他性子傲,恐怕一時半會緩不過勁兒來。”

張澤蘭這次沒有一飲而盡,學著她的樣子一小口一小口喝著,“就是這個理兒,可誰勸都不聽啊!鄭大娘眼睛都哭腫了,春和,你能不能去看看他?”

“我?”顧春和很猶豫,“我怕再給他招禍。”

“先把眼前這關過了再說以後的吧,阿簡到底因為你才遭了罪,你不去看他,不合適。那院子住的都是老街坊,當初沒少幫你家是不是?別讓大家寒心。”

話說到這份上,顧春和只能答應。

張澤蘭笑道:“對嘛,貧賤之交不可忘,這才是我認識的顧春和。”

顧春和想起個事,“我記得你家之前務農,借沒借過青苗錢?”

“嗐,凡種地的都借過,多則幾十貫,少則一兩貫,不管你想不想借,攤派到你頭上,你不借也得借。利錢還賊高,我家就是因為這個才把地賣了,搬到析津縣做生意。”

“律法上可不是這麽寫的,你們沒去衙門告他?”

張澤蘭像聽到天大笑話一樣,“告誰?就是縣衙攤派的,去告他們?春和,你都被當官的逼得家破人亡了,怎麽還這樣幼稚。”

顧春和語氣一頓,苦笑道:“老百姓總盼著有個好官的。”

“在我眼裏,不求為百姓謀福,別禍害咱老百姓,他就算好官。唉,說這些沒用的幹什麽,天不早了,我走啦。”

“吃過飯再走。”

“不啦,我趕緊回去告那犟牛一聲,他一高興,沒準就爬起來啦。”張澤蘭擺擺手,拎著顧春和包好的點心,樂滋滋地走了。

顧春和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心裏頭悶悶的,有點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