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綠漪隔著老遠就見著湖這邊不對勁。

她認出一個是洛聞心,另一個黑影卻不怎麽像見雲,看著更像是他們少莊主。

她先是不敢相信。

孟橋不是說他主子好端端的在那後山雪窩子裏頭練功麽?

那個季晟,不是練起功來沒日沒夜恨不得連飯也不吃,怎麽會平白無故跑到這裏玩冰球來了?

見了鬼。

可腳下也不敢耽擱,結果走近一看,還真是。

綠漪站在岸邊,就這麽將洛聞心跟季晟這一摔一摟看了個分明,急的跳腳。

可人在季晟臂彎裏面呢,她又不好直接從人家胳膊裏搶人,後來見季晟將人橫打抱起來了,更是生生呆在了原地。

等人一陣風似的走過去了,才趕緊提著裙子一路小跑跟在後面。

見雲也抱著打冰球的用具緊跟其後,孟橋則是不緊不慢落後他們一步,走在最尾。

來時零零散散的,回去時倒是一行人浩浩蕩蕩,方才四下散開的小童們都好奇的探頭探腦。

季晟走在最前頭。

洛聞心腦袋靠著他胸膛,腳踝處細細絲絲還在疼,他輕輕的抽氣,又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於是將臉埋進他大氅的毛領裏,眼淚一串串的落了進去,洇濕一小片。

季晟這樣抱著他,只覺得他整個人仿佛輕的沒有一點重量,隔著厚厚的棉衣,都能感覺到少年骨骼的伶仃。

季晟忍不住將抱著他的動作放得更輕,手剛慢慢的往下挪了寸許,便感覺到少年的小腿在輕輕的發抖。

他動作一頓,垂眸看去,只見洛聞心將臉埋在他胸口,呼吸急促,露出的小半張臉泛著不太正常的潮紅。

不像是方才那一下崴的,更像是別的什麽病。

季晟步伐邁的更快。

沒一會兒就回了莊子,季晟一腳踹開門,將洛聞心放在暖閣的榻上。

綠漪在後面上氣不接下氣跟了一路,早看出洛聞心氣色不太對,但也找不到空閑問話,急的肺管子裏全是火。

這下終於得了空,上前一看,這小人兒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呼吸困難,再一摸,手冰冰涼涼的,分明跟四個月前剛被撿回來時那場病的症狀一模一樣。

出去之前人還好好的,活蹦亂跳的,一回來便成了這個樣子,怎麽能讓她不上火。

“怎麽回事啊?!”綠漪壓低聲音問見雲道:“讓你帶他出去玩,稍微動動暖暖身子就行了,怎的還打起了冰球?凍壞了怎麽辦?”

見雲平白又挨了罵,霎時啞口無言。

他看了看榻上的人,一張臉皺成了苦瓜,剛想說話,便聽一道男聲沉沉的道:“什麽病?”

“什麽病?我——”

綠漪話說到一半,這才意識到,剛剛發問的人是季晟。

她擡眼看去,正落入男人肅冷的黑眸裏,不由打了個寒噤,音量小了些許,道:“您問聞心嗎?”

男人頓了一秒,“嗯”了聲。

“不知是什麽病。”綠漪定了定神,回話,“應當是娘胎裏帶出來的,底子弱,入冬前請鎮上的郎中看過一回,給開了幾幅藥,但說是沒法根治,只能好好養著,興許能好轉……”

說到這裏,話頭又止住了,綠漪看了男人一眼,語氣裏還是沒忍住帶上了幾分譴責。

“平日裏是萬萬不能受累受寒的,所以前些日子,我才讓他去溫泉池呢。”綠漪繼續道,“這幾日剛看著精神了點,誰知……”

季晟看向榻上的人。

少年眼睛半睜著,呼吸急促,薄薄的鼻翼翕合,原本就白的嘴唇愈發慘白,還有些發青。

季晟蹙眉。

他平日裏與孟橋一起行走江湖,認識的人皆為草莽,實在從沒見過如此嬌氣的人。

上一刻還在氣鼓鼓的瞪他,下一刻就脆弱的像是一吹就會散了,哪裏還有方才半分的鮮艷模樣。

簡直像紙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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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疼,心臟疼,最要命的是渾身都冷。

這個感覺,沒有人比洛聞心更熟悉了。

上一世時,雖說世界一流的心臟病專家們已經通過手術將他的心臟修復成和常人無異,但到底不是生來就好的,於是便落下了些需要時時用藥物控制的老毛病。

來到這個世界後,原本以為算是換了副身體,只是體弱,卻沒想到這老毛病依然還在。

而且這難受,好像又跟以前的有些不同。

以往雖說也手腳發冷,但最難受的都是心臟,痛起來沒日沒夜的睡不著。

而如今,只是覺得冷。就像被在湖面上鑿了一個洞,把他扔在那冰水裏浸了一宿似的,每一個骨頭縫裏都是刺骨的寒意。

心臟的痛意,倒更像是這深入骨髓的寒意帶來的。

……不過總歸都是難受。

綠漪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季晟的臉色。

可一通話說完,男人毫無反應不說,反而臉色愈發沉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