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久黎城裏的邪魔會這麽多,這麽多邪魔侵入城中,他們卻毫無所覺。

東城區內邪魔之氣濃郁,此消彼長,反過來抑制住了修士的靈力,兩名金丹長老被玄魔纏住,分身乏術,此時形勢逆轉,原本領命四處搜查邪魔的修士散落各處,成為了邪魔的甕中獵物。

陳敬被一群從陰暗角落冒出的邪魔逼得只能折身逃竄,他飛身跳上屋頂,沿著東城民宅並不牢靠的青瓦屋脊往前跑。

正欲禦空沖出這片邪魔橫生的區域時,余光裏看到一名同伴先他一步飛上半空,緊接著,那修士就如同一個亮眼的靶子,被四面八方撲去的邪魔撕得四分五裂。

鮮血從半空潑下,還未落地就被邪魔爭搶幹凈,只留下殘破的衣衫掛在東城一家客棧的幡子上。

不能禦空!

陳敬那一刻幾乎是下意識的,一腳跺裂腳下屋頂,身形遁入腳下民居。

落地的瞬間一股惡臭血氣沖入鼻腔,陳敬手捏符箓,屏住呼吸,神識掃過周遭,隨即他怔愣了下,神情麻木地走向屋中床鋪,慢慢掀開被褥。

屋中昏黑無光,但修士修身煉體,每日都會錘煉自己的五感,是以已是築基期修為的陳敬,能清楚地看到那布料陳舊而粗糙的被褥上,印染著大朵芙蓉花。

芙蓉花被下,躺著一個被吃空的女人殘骸,她手臂維持著摟抱的動作,這個姿勢陳敬並不陌生,因為他妻子哄睡小寶時,便是如此。

只是眼前這具殘骸的臂彎裏,並無稚子,小孩子在邪魔嘴裏,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在東城搜魔時,他已見過好多這樣被邪魔吞食的人,他們有老有少,也是別人的丈夫,妻子,孩子,父母,這些人本該可以好好活著,如今卻全都葬送在了他手裏,為他一時的愚蠢和貪婪付出了生命。

這“小小的犧牲”比他以為的還要大,還要沉重。他親手造成了這一場禍事,他親手殺了這些人。

眼前這具女人的殘骸成了擊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這一刻,陳敬心念徹底崩潰,護身靈力驀地潰散。

早就在陰暗處窺視的邪魔抓住這一刹的空當,湧向他的後心。

陳敬的靈台、心臟和丹田,同時遭到邪魔啃咬,尖銳的痛楚在身體裏爆發,修士的靈魂比凡人強悍得多,在臨死之前便也清醒得多。

他清醒地感受到自己的肉身正在被邪魔一口口分食,修士靈體吸引來更多邪魔,鋪天蓋地地淹沒了他,咯吱咯吱的咀嚼音充斥他的聽覺。

最後五感漸漸消逝,他想,如此也好,所有的罪孽便由他來承擔。

就在他這個念頭興起的刹那,陳敬聽到一聲小孩尖利的哭嚎,就來自於咫尺之外的芙蓉花被下,“娘!我好疼——”

繼而是女人無力的哭泣和慘叫,越來越多的痛嚎湧來耳邊,潮水似的淹沒了他。無數人被邪魔吞吃時驚醒,死前最後一刹的畫面湧入他腦中,陳敬頭疼欲裂,魂魄都快被這些恐懼和慘嚎撕裂。

最後,他的意識落入最初那個流浪漢死前殘留的畫面裏,睜眼看到自己的臉在視野裏一閃而過,流浪漢竟然認得他,一聲“陳道長”沒能吐出口,就被“自己”一刀切開眉心,刺痛直鉆腦海。

陳敬的魂魄從肉身上浮出,整個久黎城中的枉死之魂,從渾渾噩噩中驚醒,終於找到了自己死亡的緣由。

“為什麽?”

“我每日為陳家運送蔬果,都是挑揀最新鮮長勢最好的……”

“我女兒昨日才學會繡第一個香囊,就掛在廟前榕樹上為守城的道長祈福,希望你們平安……”

“為什麽?你不是守城的麽?”

他們七嘴八舌,有認識陳敬的,亦有不識得他的,最後都化為統一的問句:“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殺我?我想活著,我還不想死。”

陳敬在這樣的詰問中,恨不能將自己神魂撕碎,最終四面八方湧來的詰問和怨恨形成一道罪印,狠狠烙在他心口。他因罪而成鬼,罪印不消,不入輪回。

雲端之上。

宣芝吞了補靈丹,靈氣沖入經脈,她有了上一回的經驗,這次反應很快,立即將靈氣引入丹田氣海。

她同時請出了哮天犬和筋鬥雲,靈力消耗得比平時快,這回倒沒有之前那種快被撐爆的感覺。

筋鬥雲載著她,雲氣湧動,軟軟地一彈,就從眾人視線中消失。等眾人反應過來,那團白雲已經融進久黎城上方綿延的濃雲中。

這烏雲是因法力而成,而那施法之人的修為顯然遠遠高於這久黎城中的所有人,宣芝小小一個凝氣期修士,本不可能如此輕松地就闖入這片連金丹修士都奈何不了的烏雲中的。

烏雲之中昏昏一片,不見雷光雨氣,只是昏沉沉地遮天掩日。

“原來你就是這樣進入北冥的。”申屠桃在她耳邊道。連結界壁壘都能隨意穿行,這烏雲根本算不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