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蔥油拌面(三)

翌日,天色昏暗,報曉鼓聲未響。

國子監內,眾位監生與雜役們尚還在齋舍酣眠,四處一片寂靜,唯有食堂一處有隱約聲響傳出。食堂半開的大門由裏透出暖光,將三人忙碌的身影印在地面上。

大堂灶台邊多出了一張橫著的高腳桌案,其上點了一盞油燈,孟桑正在依次查看布袋子裏的面粉。

昨日徐叔吃完蔥油拌面後,就讓手下雜役搬來這張寬大又結實的桌案。

那雜役賠笑道:“後廚擁擠,魏叔並三位掌勺師傅各占去一張桌案,剩下那麽點地方著實委屈了孟師傅。徐叔曉得您常用食堂裏的這方灶台,便讓我們送來高桌,想方便您做事哩!”

“各色輔料我們都會一一備齊,也都是徐叔特意囑咐的,說‘孟師傅這兒什麽都不許少’。”

還說“孟師傅這蔥油汁可放在地窖裏,明日徐老會派雜役來開庫房的門,絕不耽誤您做朝食。”

一碗蔥油拌面就能換來便利和優待,孟桑才算真正體會到“跟著徐叔有肉吃”是個什麽意思,還真是背靠大樹好乘涼!

孟桑今日提前許多來食堂,為的就是現做現吃,圖個新鮮熱乎。

一旁,柱子打著哈欠,在灶前盯著剛剛燒起的灶火。膛內,枯枝遇上跳動的火舌,時不時細微“哢嚓”聲響傳出,左邊鍋裏是咕嘟冒著小泡的清水,右邊鍋裏溫著蔥油汁。

而阿蘭跟在孟桑身邊,亦是面帶倦色,如臨大敵一般守著清水和木瓢,隨時等著孟桑喚她添水。

孟桑瞥了她一眼,笑道:“放松些,只是做索餅而已。”

阿蘭“嗯”了一聲,但顯然沒聽進去,手裏緊緊抓著木瓢。

見狀,孟桑無奈嘆氣,也不再多言,只專心揉面。

蔥油拌面裏的細面,既可以擀出面皮後用刀切,也能用拉條子的手法做拉面。這兩種各有各的口感,左右時間尚還充裕,她準備各做一些出來,看監生們是更喜歡哪種。

孟桑拿出一長一短兩根擀面杖,先是擀出一張蓋過半張桌面的面皮,仔細疊起後切出寬度相同的細條,將抓散的細面按照一人份的量,挽成環狀依次放入矮竹籃。

阿蘭守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著。這是大雍庖廚們常用的做索餅法子,除去孟師傅擀出的面皮要更大更光滑之外,並沒什麽更突出的。

可下來看到的,就超出了阿蘭的認知。

只見孟桑取來另一塊醒好的面團,用小擀面杖擀平成餅,再切出粗細一致但頂端仍連著的長條。隨後捏住兩端面頭,一邊拉一邊甩。

刹那間,原本兩個巴掌大的面團延展成半臂長,隨後兩端又被孟桑並在一處,雙手擰起後猛地往桌案上摔。

“啪!”

那如麻繩一般的條兒拍打桌案,可見孟桑用力之大,卻完全不見斷開,韌勁十足。

阿蘭傻眼,連不遠處看著灶火的柱子都被甩面的動靜嚇得一哆嗦。

待找回了魂兒,孟桑正舉著拉好的細條,在空中抖動。動起來的細條仿若水流湍急的瀑布,粘連的面粉不斷被抖落。

阿蘭瞠目結舌,難得結巴:“這,這是怎麽做的啊?”

孟桑將兩端面頭切去,疑惑擡眸:“我方才放緩了動作,應當看得很清楚才對?”

阿蘭嘴巴微張,面露迷茫:“看是看全了,但就擰幾下摔幾下的,怎麽就變出來索餅的……”

片刻前分明還是個面團,又發出那般駭人的聲響,如何轉眼就成了粗細均勻、切面圓頭圓腦的索餅了?

可憐阿蘭一個穩重性子,傻愣在原地。

孟桑將手中拉面放到另一個鋪了紗布的矮竹筐裏,笑了:“慢慢來,總能學會的,以後手把手教你。”

一直等備下四只矮竹筐的細面,並數個待用面團,孟桑長舒一口氣,透過半開的食堂大門,看了一眼外頭天色。

嗯……應該快到卯時。

國子監的六學監生,每日卯時四刻起上半個時辰的早課,來食堂的時辰約在卯正到卯時三刻之間。

孟桑揚聲道:“柱子,不必拘著,只管將火燒旺盛些,監生們快來了!”

“好嘞!”柱子高聲回應。

許平,國子監四門學監生。他的阿耶任禦史台主簿,從七品下的綠袍小官,卡著入四門學最低的門檻,總算把獨子送入以儒家經典為課業的四門學。

進來之後,許平才曉得外頭傳言的“國子監食堂飯食難吃”,究竟是個什麽樣的難吃法。菜淡、肉老、飯硬、湯苦……朝食、暮食沒一回是可口的,根本比不上家中飯菜。

同窗裏家境富裕者,要麽讓家裏一頓不落送佳肴來,要麽日日到坊內食肆買吃食,隔三差五還會去東市酒樓吃宴席,根本不會踏入食堂一步。

而許平他阿耶庶民出身,為官清廉,一家老小僅靠朝廷發的俸祿度日。因此,許平囊中羞澀得很,身上的銀錢全用來買日常所需紙墨,哪裏下得起館子,只能每日早晚來食堂用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