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一側低矮的用巨石修葺而成的半圓形偏房,它的正頂上正好懸掛著今晚的月光。

只不過今晚月全食,月光稀薄黯淡,沒有平時明亮,沿著月球邊緣的一圈,是猩紅的血色。

它出現在白簡的側面,恰好投射在白簡覆滿黑鱗的半邊臉上,鱗片漆黑,排列緊密,每一片,在血色的月光底下,都顯出了有生命的樣子。

斯悅好像聽見了它們呼吸與叫囂的聲音,此起彼伏,連綿不絕,像地獄的來使在吟唱。

是害怕的。

此刻的白簡和平時的白簡不一樣,他並不十分確定,白簡在今晚會不會理智盡失,會不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

李韌和趙豐滿根本就不敢靠近,他們倒不是怕死……兩人對視一眼,互相都從對方眼中看見了怕死兩個字。

白簡對斯悅的不一樣,其實從一開始就能察覺出來。

斯悅現在不算人魚,人魚之間的第六感他還未覺醒,但其他人魚可以,也就是李韌和趙豐滿,換做他們倆其中的任何一個去按這個門鈴,今晚都得交出半條命去。

朦朧血色下,李韌趴在車子的方向盤上,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當看見斯悅伸手把白簡直接拽在手裏的時候,他倒吸一口涼氣,耳後的鱗片也被驚得冒出了零星幾片。

這膽……太肥了點兒吧!!!

一側的小門緩緩往後打開了。

趙豐滿神情復雜,“你說,明天我們會不會給斯悅收屍?”

他說完,就發現不遠處,白簡的眼神若有似無地朝他們看了過來。

也就一瞬間,仿若錯覺。

但眼睛可能出錯,人魚的直覺不會。

趙豐滿和李韌兩人立時連耳鰭都差點冒出來了,李韌壓低嗓音,“你他媽不會說話可以閉著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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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角落多,有窗欞,有壁爐與儲物櫃,有花瓶與瓷器,所以就有很多月光無法照射到的地方,而因為陰影與暗角,血色顯得愈發濃重深厚,不似在院落時,還能從中窺見一絲柔美婉約。

此時,就只剩下猩紅與陰冷了。

白簡給斯悅倒了水,斯悅站在他的身旁,看見他骨節泛白,手背已經不見人類模樣時的皮膚,盡是黑色人魚的鱗片。

桌子上放著棋盤,白子被圍攻,黑子氣震山河的攻勢讓白子退居一隅。

斯悅捧著杯子,沒敢喝,他怕白簡在水裏放東西上次讓他生啃章魚,這次呢?

想歸想,如果沒被白簡猜到就好了。

“怎麽不喝?”白簡輕緩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斯悅手抖了一下,擡眼對上白簡專注的視線,倉皇避開,抱著杯子喝了一大口。

水還沒咽下去,白簡的吻鋪天蓋地壓了下來,人魚尖利的牙齒咬得斯悅有些痛。

“誰讓你回來的?”白簡語氣涼涼的,感覺不到任何溫度,他將斯悅抵在沙發上的靠背上,斯悅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看著居於上方的白簡。

之前圈著斯悅腳踝的魚鰭一直沒有松開,從踏上石板路到進屋,到此刻,沒有松開哪怕一秒鐘,而另一條魚鰭沿著沙發往上,在衣角下蜿蜒而上。

魚鰭的冰涼與潮意讓斯悅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我不是說了,我不放心你。”

白簡呼吸微頓,他垂眼,正對院外月光,好像連虹膜都變成了紅色,“你應該不放心你自己,阿悅,我會不認識你。”

他眼底的神色變換著,對上斯悅錯愕的表情,“太沖動了。”人魚低喃。

返祖時,白簡甚至有可能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不記得自己往前幾百年是如何度過,遵循獸類的本能,捕獵、撕咬、啃食,交尾……並不能說完全失去理智,只能說,他遵循的是野獸的理智與法則,而不是人類的。

但它同時擁有白簡的智商。

如果不是屬於白簡的理智在竭力的情況下還能對此稍作壓制,那會發生什麽,白簡差不多能預料到。

斯悅以為白簡是在怪自己,他摸了摸鼻子,“李韌和我說,為了解掉詛咒,你找了很多年的始祖基因,就是你上次給我看的那支試管裏的東西……”

“你為什麽不自己用?”

現在其實不是一個談話的好時機。

但對斯悅而言,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又是一個最適宜談話的時機——如果放在平時,面對的是精明似鬼的白簡,他不一定能得到真實的答案,他只會被白簡牽著鼻子走。

現在加把力,指不定能反過來,他牽著白簡走。

魚鰭此刻已經順著脊椎攀爬上了斯悅的肩膀,它從領口裏鉆出來,貼著斯悅的臉頰輕輕蹭。

“沒這個必要。”

“怎麽沒有必要?”斯悅皺眉,如果只是為了降低轉換的風險,那才是真的沒必要。

斯悅說話時,魚鰭趁機蹭了他的舌尖一下,又飛快縮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