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陳叔站在白簡身後,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他微微垂首,“白簡先生……”

人魚緊握著伴侶的五指慢慢松開。

他眼底的墨色逐漸淡去,恢復成了平日正常的瞳色。

李韌和趙豐滿是從自家研究所調過來的A級研究員,已經在白家宅邸待了近半個月,兩人都是人魚。

研究所與白簡的關系大概能用父子關系形容,祖孫也行,他們對待白簡甚至比下級對待上級更加具有服從性,如果職員是人類便還好,人類最講究表裏如一的平等,人魚則不是,人魚表裏不一,隱藏在血脈裏的動物基因讓他們下意識地敬畏甚至無條件服從比自身強大的人魚。

李韌與趙豐滿對視一眼,趙豐滿硬著頭皮走上前,“阿悅,走了。”

白簡不方便親自去送,現在是下午,等到了地點,要麽是斯悅被他再次抓回來,要麽是他待在斯悅那裏不肯走。

白簡穿著寬松的黑色針織衫,閑散的神情中顯得有些落寞。

天還沒黑,司機手誤打開了車尾燈,猩紅的尾燈將白簡的面容籠成一片血色,看著有些滲人。

筆直的瀝青路兩側香樟樹匯成一片翠綠的海,載著斯悅的車逐漸消失在道路盡頭,拐過彎道,下山。

陳叔良久沒有出聲,等院落亮起燈時,他清了清嗓子,“白簡先生,現在進屋嗎?”

白簡長睫覆下,“你先進去吧。”

陳叔沒繼續站在這冷風口,哪怕已經將要入夏,可青北天氣變臉如變戲法,早晚溫差相差最大的季節,現在這時候還是能感覺有些冷的,他年紀大了,這風能直接紮進骨頭縫。

陳叔轉身,踏上石板路,看見白鷺抱著入夏呆呆地站在門口。

他加快腳步,“都變天了,小少爺怎麽站在門口?”

白鷺有些遲鈍,反應了好半天,才“哦”了一聲,轉身進去。

白鷺走在陳叔的前頭,卻沒有往魚缸的方向去,徑直伸手去抓沙發旁邊的電話,陳叔站在他的身後,“廚房烤了面包,加了紅豆和菠蘿。”

白鷺的手僵在半空中,縮了回來,他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那我要吃!”白鷺立刻轉身跟在了陳叔後邊,往廚房去。

直到斯悅的車到了山下,過了閘門,白簡才從院外進來。

一進來,就見陳叔苦大仇深地站在玄關。

“怎麽?”

“小少爺有點奇怪。”

雖然陳叔疼愛白鷺,但也是有原則的,這兩天白鷺的不對勁所有人都看在眼裏,不僅斯悅一直有察覺,連林姨都覺得奇怪。這麽多年頭一回,白鷺小少爺說她做的飯有腥味!——職業生涯在晚年遭遇了莫名其妙的滑鐵盧。

玄關深色的實木櫃上的放著早上剛從後院剪的一大束月季,各種顏色的都有,碗口大的花。白簡隨手拿起幾枝到手中,插在了手邊的彩繪長頸花瓶當中。

“這不是很正常?”

陳叔露出疑惑的表情。

白簡繼續侍弄他的花瓶,眼也未擡,“人魚的先天性疾病無法治愈,周所長治療得如此輕而易舉,事出反常。”

“那您怎麽……”

“問我為什麽不阻止?”

白簡打開櫃門,從裏頭取出一把剪刀,斜著剪斷過長的花莖與葉片,用宛如在與陳叔閑話家常般的語氣說道:“白鷺長大了,他有選擇權,他想活下去,想爭取,有何不可?”

陳叔沉默不語。

“那如果出事了……”

剪斷的花莖掉落在地毯上,陳叔趕緊彎腰拾起來,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白簡風輕雲淡,“先天性疾病本就壽命不長,能成功,是他運氣好,就算無法治愈,對他而言,也沒什麽太大的影響。”

這點,白鷺自己當時也知道。

他已經在褪鱗,就算醫生不告訴他,他也知道這是快死了的症狀,爺爺就是這樣,不過爺爺和他不一樣,爺爺褪鱗褪了好幾年了都還沒死。健康的人魚應該就是像爺爺白一善那樣的。

兩人站在玄關處低聲交談著。

陳叔聽白簡說著,心內五味雜陳,“我以為您並不關心他。”

“的確不算關心,”白簡笑了笑,眼神溫和,語氣也如眼神一樣,別無二致的溫和,“但我對他有義務。”

不僅是對白鷺,萊斯島的人魚本就是人魚族群的頭領,白簡作為萊斯島最後的島民,苟活永生儼然最適合他,但他還是沒有選擇那樣做。

白鷺抱著入夏站在餐廳與客廳的連接處。

陳叔走過去把他揪到了白簡跟前,“小少爺,你剛剛拿起電話,是想做什麽?”

白簡手中剪刀“哢嚓”一聲,鋒利的刀刃幹凈利落地剪斷花莖。

白鷺抖了一下。

面對白簡讓他不可抑制地開始恐懼。

“抖什麽?”白簡瞥了一眼白鷺。

白鷺抱著入夏一起抖,“害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