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無關善惡

韓傳軍帶隊伍千裏奔襲,從開平抵達陰山腳下已是十日後的事情了。

趙淵的大營早就“人去樓空”。

抓了附近的牧民來問,說是十日前就走了,不知方向,也不知所終。那些牧民看起來還是漢人,可都已經被當地的韃靼人同化了,蒙語說得利索,卻是聽不懂漢話的。

下面的副將把幾個人捆在營地中央,用軍棍廷杖到渾身是血,這才有人瑟瑟發抖說是往南逃逸,然而再多的也問不出來。

韓傳軍身邊的左參將田允恩是極沒耐性的,又等了片刻再沒有更多的信息,便將抓來的牧民統統斬首。

草原的天氣變幻莫測。

牧民們被拉到山坳中斬首時,天上的雲朵堆積,隨後下起了蒙蒙細雨,沒有一絲日光,濕冷的雨被風吹著,飄散在草原上,似霧一般彌漫開來。

伴隨著哭喊、求饒、和慘叫聲。

那些濕冷似乎從胸口鉆入了人的心眼兒裏,讓人自內而外的寒冷刺骨。

牧民的血流成了一個水窪,周圍的地都成了泥漿。

田允恩一腳誤入泥濘,靴子上濺滿了血色的泥點兒。

“可真他媽晦氣。”他吐了口吐沫罵道,“這鳥地方老子再也待不下去了,草地裏都他媽是馬糞羊糞,還有蠻子的血……也配臟老子的靴。”

他踩在屍體上,蹭掉腳底的泥濘,又道:“說起來,這裏離歸化城不遠了,要不回頭跟巡撫大人說一聲,咱們往歸化城去耍耍得了,蠻子女人玩過嗎……玉書,怎麽不走?還需去巡撫大人處復命。”

站在那血窪旁沉默的段寶齋聽見他的話,回頭看他。

比起之前在京城裏的時候,他瘦了很多,臉頰凹陷下去,顴骨明顯了一些,這讓他眼窩顯得深邃。他眼神裏的那些浮華盡褪,變得漆黑沉寂,像是黑夜裏帶著傷,不曾全然好起來的狼。

“這些人不過是當地的普通牧民,不是軍人、亦沒有武器,為何要取他們性命?”段寶齋問。

“為何?”田允恩冷笑一聲,“就憑他們是蠻子,外族天然便是敵人,這個道理你一個吏部尚書的兒子不會不懂吧。”

段寶齋對他言辭間的嘲諷並沒有太多反應:“雖然也興之前侵入寧夏。可俺答送了謝罪書到順天府請罪,並殺了吉默。俺答封貢,天下太平了二十多年,沒有什麽敵人。更何況,你殺的這些人中,多有漢人。”

田允恩沒料到段寶齋竟然追著不放,微微眯眼不客氣地回頭瞪他:“段寶齋,你是右參將,我是左參將。咱們大端以左為尊,可我卻對你以禮相待,你不要不知好歹。”

“濫殺無辜,欺辱平民……不知道好歹的人不是在下。”

“你!”

田允恩惱羞成怒,拔刀上前,抵在他脖子上。

周圍一群將領都嚇壞了,連忙過去勸架。

“田哥,田哥,不至於不至於……”有聰明的拽著田允恩的手腕對他小聲道,“你想想玉書的父親,你想想……咱們得罪不起啊。”

一群人生拉硬拽,好半天田允恩才忍著怒意收回刀,看著冷硬無懼的段寶齋呸了一口:“段寶齋,別以為我怕了你。我是看在你父親乃是當朝閣臣、又是吏部尚書的份兒上,自你入軍中以來從未為難過你。”

段寶齋沉著臉瞧他。

田允恩嘲笑一聲:“怎麽,你該不會傻到真以為你入咱們韓家軍以來,對大家對你一團和氣,是因為你能文能武吧?”

“一個靠老子的廢物,也配跟爺談什麽軍法、談什麽時局。”

段寶齋依舊沉默。

田允恩知道戳到了他的痛苦,哈哈大笑,帶著眾人揚長而去。

雨下得更大了一些,天陰沉了下來,段寶齋在山坡上站了一會兒,直到牧民們的血液凝固,他才擡起幾乎凍僵的雙足,從泥濘的草地上走過去。

等他走到軍中大纛處時,雨更急了一些。

田允恩等人在旁邊聊著什麽,見他來了,不懷好意的一笑:“巡撫大人正找你呢。”

有人撐了傘,韓傳軍正站在曾經的營地主帳的位置沉吟。

“韓大人。”段寶齋上前抱拳作揖,“末將來了。”

“你對謝太初這個人……了解多少。”韓傳軍問。

“謝太初?”

“對。”

“……不算多。”段寶齋仔細回憶,“最開始與其他人一般,聽說有個傾星閣修道之人面了聖,後來被指派給太子做侍講。再後來,趙淵要與他成親,嚇著了我。我素來與謝太初沒什麽交集,其他的更不知道。”

“趙淵呢?你必定熟悉。”韓傳軍又問。

“開霽?”提到趙淵,他有片刻的柔軟,眼神裏似乎還閃過一絲笑意,可是很快的,這些東西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這個人,謹小慎微性子軟糯,打定了主意卻倔得跟頭驢一樣,怎麽都勸不動。只能眼睜睜看他跟謝太初成親,說是成親不論夫妻,其實他一直都伏低做小,便是……各種事宜都讓謝太初主導,萬事更是順著謝太初來。一個天潢貴胄,做到這般,是抱了極大的期望的,可不到回應,他悶悶不樂,逐漸對謝太初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