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傾星閣之謠傳

道錄司設於煙袋斜街廣福寺內,自去年皇帝為皇室宗親挑選僧道侍講,謝太初便入了道錄司任職,最初不過是道錄司右玄義,一年之內因道法深厚,被賢帝、太子十分偏愛,一路從八品職位撅升上了,如今已經是道錄司左正一,統領天下道家法門。

外界已有謠傳,此次霜降天壽山謁陵歸來後,皇帝便要升他做“真人”,封二品誥命。不可謂不是現今順天府炙手可熱的人物。

廣福寺就在什刹海附近,此時即將霜降,天黑的極早,謝太初傍晚散衙出來,天已然半黑了。

什刹海附近酒肆都上了燈籠,在寒風中,紅燈搖曳,頗有些不似人間的仙意。謝太初在湖畔駐足,觀賞遠景。他身形清冷卻與市井格格不入,面容沉靜,瞧著周遭的車水馬龍,倒不知道想些什麽。

又過了片刻,他轉身欲沿湖而行。

便瞧見有一內宦之人站在身後不知道多久,此人年輕三十來歲,面容溫婉中卻帶著兩分陰柔,正笑吟吟的瞧他——乃是當朝司禮監從三品秉筆、提督東廠與北鎮撫司的大珰舒梁。

“舒秉筆。”

“道長,咱家恭候多時了。”舒梁躬身道,“咱家在玉衡樓中飲酒賞月,瞧見道長散衙,如今天色已沉,道長若不嫌棄,與咱家一同進些飯食才好回府?”

“今日家中有事,不敢叨擾秉筆,便算了。”謝太初回禮後欲走,便有舒梁身側宮人攔著他不讓他動彈。

“聽寧王殿下提及,昨夜瞧道長在專注翻閱皇室族譜,專注喜愛溢於言表。殿下就記下了,囑托咱家,道長喜好這些,應多為道長操心。咱家便差宗人府的過去又尋了些出來,免得道長還得去皇史宬查看,這次拿出來的乃是帝系與支系之碟文,想著若遇見了可以共同一觀。沒想到今日就遇上了。”

舒梁態度平和,言語間卻透露出與寧王的親昵關系,隨意差遣宗人府,取帝王家譜進出皇史宬的特權——內宦提督東廠首領之權威,已然呼之欲出。

謝太初回頭看他:“自漢高祖以來,便築金匱石室,將帝王宗親玉蝶藏於其中,我朝更是設立皇史宬,保管聖訓文獻與宗親碟文。如此重要之物,被秉筆隨意取出供人閱覽,不覺惶恐?”

“不過借閱便還,祖先在天有靈也舍不得多加責難。機會難得,道長……真舍得不移步一觀嗎?”

話已說到這裏,便退無可退。

謝太初沉默片刻,眉心微微皺了。

舒梁又笑道:“傾星閣之出世少有,便是寧王也不得不重視,王爺愛才苦心日月可鑒,道長可不要辜負了。”

正要開口,就聽見不遠處玉衡樓中有人醉言道:“削藩,自然要削藩!若不削藩,我大端大廈傾覆之日即到!若不削藩,民不聊生必起禍端!”

舒梁眯眼去看,問身後侍衛:“沈逐,這是哪位大人?瞧著面生。”

他身後安靜站立的錦衣衛緹騎沈逐答:“翰林院庶吉士湯浩嵐。”

舒梁垂首彈了彈大袖,對沈逐道:“酩酊大醉,滿口胡謅,不成體統。押送鎮撫司詔獄定罪吧。”

沈逐安靜片刻應了聲是。

*

該不該削藩?

這問題誅心,仿佛霹靂雷鳴懸掛在趙淵頭頂。

只覺得若答錯一字,就要五雷轟頂,不止是他,更有整個肅王府陷入萬劫不復只境地。

太子問完,端本宮內一時安靜了下來。然而太子垂問不可不答。

趙淵斟酌片刻,有些磕磕盼盼的開口道:“該不該……該不該削藩,乃是朝廷的決策之事,趙淵不敢妄言。”

“哦?”太子笑了,走到他身側,坐在榻上,不依不饒,“準你暢所欲言。”

趙淵只好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又道:“削藩一事,涉及深遠,近者如邊塞九大藩王,遠者如各地定了封地的宗族旁系支系。臣不敢揣測太子心意,只是削藩關鍵所在乃是怎麽削,如何削。”

“說下去。”

“削藩可強取、可推恩。西漢景帝劉啟依晁錯建議進行削藩,有‘七國之亂’,雖三月平定,可致使宗親反目,舉國動蕩,流血漂櫓,民不聊生。實不可取。”趙淵說,“倒是漢武帝時推私恩,允許藩王將封地均分於自己的諸多孩孫,這樣藩王越多,而封地越小,幾代之後藩王就再無威懾於朝廷了。”

他說完這話,惴惴不安等了一刻,太子笑出了聲:“淵兒機敏。比內閣那幫老臣思慮還要深遠。”

趙淵道:“閑暇時多看了兩本史記,不敢受誇。”

太子命宮人搬了圍棋過來,對趙淵說:“不聊這個了,來與孤對弈。讓孤瞧瞧你最近與圍棋可有長進。”

“是。”趙淵冷汗濕透衣襟,卻知道最兇險的試探已經過去了。

宮人推了他的輪椅上前,他便執黑棋與太子對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