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因著今日男女賓客都有,所以長孫愉愉身為女兒家並不適合出來主持大局,最後還是慶陽王坐了東主的位置。

在他兩側分置男、女賓的幾案,中間以珠簾象征性地相隔,實則對視線並無什麽遮擋。

每張長幾上設有花觚,內插紅梅。那虬枝的選擇,即便是以最挑剔的眼光看,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來,可見晉陽公主府的侍女伺候是何等的精心。

此外,幾上還設了果脯兩碟、鮮果兩碟、茶點兩碟,因是聽琴,喝酒就有些焚琴煮鶴之意,所以幾上不備酒而設茶,侍女需要靜無聲息地跪行穿梭於小幾間添水、換茶。別小看這功夫,卻是要經年累月地訓練才能既穩且快。

最後,最重要的是所有男賓的小幾上都有一個籌桶,桶內之籌是做記分之用,漆紅則值十籌,漆藍則五籌,漆綠者二籌,漆黑者一籌。每一輪獻藝之後,都有侍女上前數籌。

除男賓外,女賓這邊樂平公主幾上也有籌桶,但蔡氏姐妹並不見入座。她們雖然是琴藝大家,可畢竟出身不佳,不得以貴客相待。

聽得慶陽王解釋籌桶的事兒,在座的人方才曉得,這不僅是以琴會友,還要分出高低來。陸行等新入京之人自然不知道長孫愉愉等人和詠荷社之間的對立,只道是京城閨秀怎麽都如此爭強好勝。

再隔著珠簾一瞧,只見每位閨秀背脊都挺得直直的,姿勢卻是一般的優雅端正,再看初來京城的陳一琴,對比卻是微微明顯了些。倒不是說陳一琴坐姿不好,只是總沒有京城閨秀的那股松柏之氣,更顯得柔婉了些。

新來的幾個貢士不知道這群女子的厲害,但在座的男賓裏以慶陽王為首的京城人士,卻都多少清楚這群姑奶奶的能耐。在京城攪風攪雨的不僅是男子,有時候女人也能掀翻大船。

一切安排就緒,只聽得慶陽王道:“卻不知咱們有幸先聽得那位姑娘的琴音?”

這抓鬮之事早在進入雲蒸霞蔚之前就已經安排好了的,連陳一琴也在那銀罐裏抽了一張紙條,上面寫了登閣的順序。

慶陽王話音落下後,韋嬛如便緩緩起身,朝著眾人行了一禮後,輕擺裙尾,朝著對面的暖雪閣登高而上。

暖雪閣建在一座古意崎嶇的假山上,於閣中賞雪觀梅最是愜意,假山腹部冬日可燒碳,所以暖雪閣中可謂暖如陽春,讓琴者不至於因為寒冷而手指僵硬。

慶陽王給旁邊的王景芝介紹道:“這暖雪閣所在的玲瓏山,乃是已過世的造園宗匠祖況的手筆,所以你看那亭閣,在山上飛出一檐角,卻絲毫不突兀,卻好似世外之地的飛仙一角。那‘暖雪閣’三個字也不凡,景芝先生可看得出是誰的手筆?”

王景芝仔細辨別之後,還有些拿不準,因問旁邊的陸行道:“行止可看得出是誰的墨跡?”

“這三個字蒼勁有力,有淩雪傲松之姿,想是宗陽老先生的墨寶。”陸行道。

宗陽是韋相公之前的文華殿大學士,之所以稱老先生,是因為他的輩分高,身侍三帝,一直到八十歲才致仕還鄉,但去年已經駕鶴西去。

慶陽王本想賣個關子的,沒想到竟然被陸行一口言中,不由笑著道:“陸解元果然好眼力。”他雖是個王爺,卻慣來喜歡跟文人墨客混跡一對,在諸王裏也算是個異類。

“過獎。”陸行謙遜了一句。

因為沒有特地壓低聲音,所以相隔不遠的女賓這邊卻也聽得到他們的對話。陸行一眼就道出“暖雪閣”三字的來歷,的確是眼力不凡,但她們在意的卻是另一點。

宗陽老先生的墨跡可不是誰都見過的,他歷來是不肯為人寫條幅送字的。哪怕是勛貴也是無緣得見的為多,只有與老先生時常有書信往來的人家,或者同僚或可見過。因此可見南川陸的確有些名堂,底蘊深厚。

又是個愛顯擺“詩書世家”的書生,長孫愉愉心忖。

恰此時,一直未到的定軍侯世子陸征終於趕到了,進得雲蒸霞蔚首先對眾人作了個揖道:“抱歉,在下來遲了。”

“我看你這是來得正巧,琴會正要開始,虧得你沒錯過韋家女公子的琴音。”慶陽王笑道。

他二人說話時,女賓這邊卻似乎也有所變化,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盯在了陸征身上,竟是齊齊地側了側身子。

陸征真不愧是他這一代勛貴子弟的第一人,身著寶藍瑞草螭虎紋的錦袍,披著黑狐毛出風的玄色繡忍冬紋的大氅,頭戴玉冠,襯得他一張臉面如冠玉,風姿卓犖不群。若單論樣貌他恐怕尚不及那陸解元,但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此刻的他卻不是布衣木簪的陸行能比的。

而且陸征雖然是武將之家出身,但卻生得面若傅粉,唇若塗丹,這是隨了他娘。

陸征一身的富貴氣,而且兼具文人之儒雅和武將之英挺,卻是比其他人要突出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