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趙統眼看行軍艱難,為了早日攻陷洛陽,與不少夷族部落聯合,又煽動了造反的庶民,因此攻打成安郡的,除了一半豫王叛軍外,許多都是粗野的外族與怨氣滔天的庶人。所到之處燒殺劫掠,不分老弱,男子殺盡,女子受辱。

士庶之間的天差萬別,早已讓被欺壓已久的庶人不滿,因此被他們俘獲的士族,無論好壞,多是被斬首示眾,將人頭當做旗幟高舉著,以此宣泄他們的怒火。

成安郡的百姓們人心惶惶,當地郡望更是如此,求神拜佛祈求魏玠能守住成安郡,然而由於他的計謀出了錯,讓齊軍元氣大傷,軍中也不乏有對他的奚落與懷疑,卻又無人敢承擔起魏玠此刻的職責。

魏玠領兵擊退叛軍三萬人,城中將士卻僅剩八千。倘若等到敵軍增兵圍困,只怕是要陷入絕境。

他發覺薛鸝在顫抖,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動搖。薛鸝倘若隨著薛珂走了,會被薛珂毫不猶疑獻給趙統,然而如今他將薛鸝帶在身邊,又因他照料不周而寢食難安。

興許薛鸝也在害怕,她或許心中有怨,後悔沒有隨著梁晏離開。的確是他自私自利,寧死也要將她綁在自己身邊。

魏玠將薛鸝抱在懷裏,聽到她逐漸微弱的抽泣聲,便寬慰道:“你不會有事。”

薛鸝已經好些日沒有理會魏玠了,直到此刻才愁悶道:“此刻無事罷了。”

來到成安至今,魏玠手下未嘗敗績,軍中人心暫穩,只是堆積如山的死屍讓人不得不心生畏懼。

魏玠摸了摸薛鸝的頰側,安撫道:“若不出亂子,半月以內便能逼退敵軍,我與你北上,去看朔州的蒼茫天地。”

他不知如何安慰薛鸝,也不知梁晏是如何哄她心情愉悅。若是拙劣地模仿梁晏,或許反讓她念起梁晏的好,心中便對他更為怨恨。

魏玠喜愛的事物不多,一切事都無趣至極,他想了想,似乎也只有漠北的風景值得一看,薛鸝會唱吳地的歌謠,興許也會願意去看一看不同的天地,去聽朔州人士的敕勒歌。

噩夢帶來的恐懼被魏玠三言兩語驅散,她不自在道:“你忽地說這些做什麽?”

魏玠抿唇不語,一雙漆黑的眼直勾勾地看著她。

魏玠從未在人面前露出挫敗的神情,即便是薛鸝也難以窺見,然而此刻她卻覺得,魏玠應當是有幾分無措的。

他似乎是想說些好話安撫她。

意識到這一點,薛鸝的刻薄話語到了嘴邊,又成了一句輕飄飄的:“你莫不是誆我的……”

“不會”,他面色緩和了幾分,攬著薛鸝躺下。“若是害怕,城門便不要去了,留在此處等我回來。”

他雖說將薛鸝看得緊,卻很少再拘著她的自由,而是給她添置了更多的護衛。薛鸝自途中便不願理會他,更不必說主動尋他,因此他並未想過薛鸝會到城門去,望見那些堆積如山的屍骸。

薛鸝想起來仍是一陣後怕,只是她沒有告訴魏玠,她之所以從噩夢中驚醒,是因為在夢中的一堆屍骸中看到了魏玠的臉。

夢裏的一切都變得扭曲起來,恐懼像是扼住她的喉嚨,連尖叫聲都堵住了。她滿面淚痕地醒過來,下意識去摸身側,只摸到一片冰冷,這才哭出聲將他驚動。

只是在魏玠面前,她又覺得難以啟齒了起來。好一會兒了,才低聲問他:“你若死了該如何?”

他輕笑一聲,不加掩飾道:“你若還活著,我便不舍得去死。”

至少沒有再說什麽帶她一道去死這樣的話,她心中多少有了一點安慰,往他的懷裏又鉆了鉆。

叛軍人馬眾多,在戰事上卻不占上風。起初城中軍民對魏玠的質疑也漸漸地去了,即便是夜間領兵他也從未出過岔子。

然而人算總是抵不住天命,正值暑熱,城中的青壯大都在守城,婦孺也在後方操勞著雜事,而死去的屍體堆積如山,很快便開始發出腐臭,引來許多蟲蟻。偏生在此刻降了大雨,暴雨不停歇地下了兩日,莊稼被淹死了大片,農戶跪在七歪八倒的莊稼邊上哭嚎,百姓在屋子裏怨聲載道地淌過積水。

堆積的死者尚未處置妥當,屍身被泡到發白,血水則蔓延到街市上。雨過天晴後,災禍卻遠沒有結束。日光曝曬後的血水散發著一股難聞的腥臭,潮濕的屍身腐爛的越發厲害,多看一眼便讓人惡心欲嘔。

薛鸝僅僅是聽著侍者的描述,便覺著仿佛能聞到那街上散發的腥臭氣。

莊稼遭水淹了,軍中的糧食及時救回了不少,加上魏玠逼著郡望打開府中糧倉,勉強能接濟百姓。然而遇上這樣的事,水淹了糧食反而不是最緊要的。

不過十日,城中的牲畜便接連死去,很快便輪到了人。

城中發了疫病,百姓們咳嗽不止,高熱不退,到最後甚至開始咳血。郡望們紛紛站出來,命族中醫師一同前去救人。成安郡人心惶惶,一股焦躁而絕望的暗流在城中彌漫。連軍中將士們都開始慌亂,甚至有人生出了投降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