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梁晏若當真與周氏退親了,這樣的大事,薛鸝即便不出院子也能知曉。何況姚靈慧每日比她還焦急,時時刻刻打聽著是否有平遠侯府被退婚的消息,然而平遠侯府那處安安靜靜的,沒有激起一點水花,反而是魏氏府中正因此事,滿是對薛鸝的譏諷與嘆惋。

姚靈慧心急如焚,薛鸝看著平靜,實則不比她好上多少。她願意相信梁晏的為人,但退婚不是小事,周氏那樣大的望族,若能娶了周素殷,必定對平遠侯府有所助力。哪有幾個男子願意為了情愛而舍棄遠大前程,更何況即便梁晏願意,平遠侯也定是不肯的。

薛鸝裝病這兩日,魏植命人送了不少補藥來。畢竟二夫人相看好了人選送到桃綺院,當日薛鸝便跳湖自盡,怎麽看都像是因他們逼迫而想不開要尋死。姚靈慧在佯裝可憐上遠超薛鸝,抹著眼淚在魏植面前哭兩回,讓他越發心生愧疚,絕口不提要薛鸝嫁人的事,任由她自己的心意。倘若薛鸝當真願意嫁給梁晏,他還要給她多添置些嫁妝。

從心而論,魏氏對待薛鸝已是仁至義盡,她偶爾也因自己對恩人的算計而生出點歉疚來,只是那些歉疚與她的欲念比起來,實在是微不足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顧著自己怎會是錯呢。倘若梁晏當真反悔了,她也不去怪他,愛錯了人是她不對,至少喜愛梁晏這件事對她沒什麽害處。只是若不能嫁給他,往後余生都要在惋惜中度過了……

短短幾日,薛鸝心中就冒出了無數個念頭,她甚至已經想好了被梁晏辜負後如何替自己開脫。誰知夜裏,梁晏偏就來見她了。

魏恒回府一日便知曉了梁晏想要退婚娶薛鸝的事,他對梁晏一向是愛護有加,如同親子一般照看,此事一出,他立即讓人去平遠侯府打探。也是因此,梁晏前腳才入魏府,立刻便有魏恒的人將他攔下。

魏玠舉止有儀,性情沉穩,魏恒自認無須過問,以魏玠的性子,早已明白如何取舍。而梁晏不同,平遠侯對他疏於管教,以至於他做事向來是以意為之,一意孤行是常有的事。與周氏的婚約於他而言大有益處,一個薛鸝引誘了魏玠也罷,何以讓他也跟著犯糊塗。

“無論是與蘭璋慪氣也好,還是當真被那女子迷惑了,這些不過是一時沖動,若你為此悔婚,日後必定要失悔。”魏恒表情雖嚴肅,話語卻並不尖銳,比起平遠侯的動輒打罵,更像是長輩透著無奈與勸誡的教導。

即便是有過惱火,在看到梁晏臉上的傷痕後,也再難說他幾句不是。

畢竟是少年意氣……他年紀尚輕,又沒有母親愛護。想到此處,魏恒深深嘆了口氣,又道:“你父親脾氣火爆,卻也是為你著想,退婚之事不妥。何況那薛鸝從吳郡遠道而來,你與她相處不過數日,當真了解她的心性如何?能迷惑了蘭璋,又叫你失魂落魄,我看她未必是良善之人。”

梁晏這次被打得著實不輕,好在他性子堅韌,躺了兩日便能正常走動,只是臉上看著有些嚇人。眼白裏暈著一大塊猩紅的血團,頰邊微微腫起,嘴角與額上都有著淤青。

聽到魏恒的話,他嘴角動了動,卻又沒能立刻說出反駁的話來,沉默片刻後,他才執拗道:“是我傾心她,也是我甘願娶她,她心性如何旁人又如何能輕易判定,我覺著她很好,和她在一起我便心中歡喜。舅父不願讓蘭璋與她有牽扯,既如此何不成全了我們。悔恨一事錯在我一人,即便往後失悔,我也絕不說旁人一句不是。”

梁晏語氣朗然,目光堅定,絲毫不見猶豫與退怯。

他面前的魏恒身形筆直,猶如一棵肅肅青松。魏恒雖人至中年,依舊能看出他面容清雋,言行舉止帶著儒士的端方雅正,然而又他的目光總是銳利而嚴肅。魏玠同他很像,卻多了種近乎冷漠的平靜。

“你想好了?”

“是。”

魏恒盯了梁晏一會兒,心中生出些感慨來,嘴唇微動,似是想說什麽,最後又什麽都沒說,背過身去揮了揮手,算是默許了。

梁晏立刻轉身離去,侍者要帶他去房間歇息,他卻頭也不回地朝著魏府西側走去。

桃綺院的夾竹桃開得正茂盛,桃紅色的花在翠綠枝葉的掩映下更顯艷麗奪目。一大片長出了院墻,被夜風一吹,花枝簌簌地顫動。

梁晏走到了桃綺院外便停住了腳步,仰起頭去看那片樹影,想到了薛鸝在樹下乘涼的模樣,心中便泛起一種他自己都覺得怪異的喜悅。約莫魏恒的許可,好似給了他鼓舞,讓他覺著自己的決定沒有錯,往後也絕不後悔。

夜色已經深了,薛鸝必定早已睡下。他沒有來打攪她的意思,只是莫名想走到此處,即便是隔著一堵院墻去看那枝頭的花,他心中也會忍不住感到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