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薛鸝沒想到趙統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問的如此直白。如今她與魏玠雖有傳聞,卻也只是遮遮掩掩。然而她若當眾承認,她對魏玠一往情深的事必定會傳開,日後再與梁晏牽扯不清,必定要惹來不少譏諷。

裝可憐總歸是沒錯的。

她微斂著眉,神情略顯低落,自嘲道:“大公子貴如雲霞,我身如微塵,不敢癡心妄想。鈞山王日後還是莫要說這種話了,若要人知曉,只怕是有損大公子名譽……”

此話一出,薛鸝便顯得尤為淒楚可憐,甚至有聽者能因此想出她因出身低微配不上魏玠,而被人奚落譏諷的畫面,以至於連魏蘊都回想起了她從前說的那些話,心中不由地生出了幾分懊悔。

趙統默了默,才說:“真心待你的人,不會在意你出身高低。”

薛鸝幾乎想要冷笑,不過是嘴上說的好聽罷了。世上的男子總是最詭詐狡猾的,哪有不在意出身高低的,只有被禮法訓教到昏了頭的女子,才會甘心與一無所有的庶人私奔。

她的父親如今雖去做了被士族所輕蔑的商賈,卻足夠精明自私,曾將她的阿娘哄騙得死心塌地。

魏玠在乎,梁晏必然也在乎,趙統說不在乎,不過是因為他如今不需要,他早已重權在握,再娶名門之後便會被視為野心勃勃。倘若有朝一日他需要聯姻籠絡勢力,只怕是他發妻在世都能被一腳踢開。

薛鸝強忍不耐,低垂著眉眼故作傷心狀,趙統自知惹她不悅了,也知趣地不再多說,只留下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我等你日後來尋我。”

說完他便離開了,魏蘊冷著臉催促家仆駕馬。

薛鸝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她扶著車壁,問晉照:“表哥讓你來的?”

晉照一聲不吭,僅是漠然地點了點頭。

倘若留下的是晉青還好,偏偏是個啞巴似的晉照,薛鸝拿他毫無法子,想必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心中愈發不耐。

魏蘊也陰著臉,瞥了眼晉照後,幽幽道:“表哥對你還真是上心。”

她索性沉默著不去反駁。

兩人因突然冒出的夏侯信被攪了興致,路上也沒有再說什麽話,回府後也早早散了。

姚靈慧坐在院子裏納涼,樹上掛了兩盞燈籠,照見她臉上略顯得意的笑。

“阿娘可是遇上了什麽好事?”

姚靈慧冷哼道:“薛氏遭禍,可不正是天大的好事。吳地起了反賊,你叔父他們從前上趕著討好淮陰王,如今反遭連累,寫信請我去找你舅父說幾句好話。”

離開吳郡時,薛氏的長輩還嘲諷她們去魏氏打秋風,魏氏的人必定不會理會她們,如今這一遭也算是讓姚靈慧揚眉吐氣,徹底舒坦了一回。

薛鸝卻忍不住有些發愁,前幾日只聽說是有藩王起兵造反,不曾想連薛氏都能牽扯進去,恐怕這件事不好平息。如今魏氏也插手了,只怕在不久後平遠侯也要領兵去平亂,莫要將梁晏牽扯進去才好。

薛鸝憂心忡忡地回到屋裏,看到桌案上架著的琴,這才想起遠在冀州的魏玠。他送了一張琴給她,讓她好好練琴,待他回來再查閱。換做是從前,她為了討好他自然是什麽都肯用功,如今梁晏對她動了心思,她自然沒有多余的精力再耗費在魏玠的身上。

“將琴移開,放在此處礙手礙腳的。”她坐下飲茶的時候,才注意到到臥房裏有股冷香,熟悉卻又說不上名字,出聲問道:“今日燃的是什麽香,似乎與往日不同。”

正在鋪床的侍女聽到聲音,停下動作回答道:“是大公子命人送給娘子的香。”

薛鸝這才想起來,前幾日她隨口說喜歡魏玠身上的氣味兒,他便命人將熏衣的香送了過來。分明當日她覺得好聞極了,甚至忍不住貼近多嗅了幾下。興許是在屋子裏久了的緣故,同樣的香氣,今日再聞到,卻沒有當日的感受。

或許正如魏玠此人一般,初識只會看到他的高潔文雅,待時日久了,便要覺著他雖美名遠揚,性子卻無趣寡淡,還是遠遠地觀瞻最好。

齊國的朝政早已混亂不堪,徇私枉法貪墨軍餉也不是什麽稀罕的事,冤假錯案更是數不勝數。似乎是為了給新上任的梁晏一個警告,他初上任便要去處理堆成一座山似的卷宗,為避免底下的人陽奉陰違,他還要親自去獄中刑審。

由於常年不見天日,獄中泛著一股陰冷潮濕的黴味,以及一些難言的腥臊惡臭。

梁晏沒有因此退縮,反而愈挫愈勇,加之魏恒在暗中打點,雖有太尉府一派的人為難他,同僚們到底是不敢在明面上給他使袢子。

他忙了好幾日,連侯府都不曾回去,雖說三公曹的差事又苦又累,並不如他所想的順心,更不被親友所看好,然而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至少日後想起來不會因此而悔過。正如薛鸝所說,盡管去做,是非成敗何必過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