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天是暗的,只有屋外的月光玉凈,它的光暈瑩瑩潤潤的,不與世間相擾。

輕輕推開門,符離再次消無聲息的,回到水時身側躺下,他本來就有傷毒在身,又在飛雪的日暮下送“母親”遠行,到了現在,他選擇了努力作為“人”活著,掙紮掩飾至今,再也沒有多余的精力了。

一只疲憊的巨獸,帶著縛身的鐐銬,窩在一個人身邊,沉沉的睡去了。

已到了後半夜,小屋中逐漸冷了下來。水時縮在被子裏,睜著眼,借著月光,描繪出對面那人俯臥後依舊沉厚的身軀,他想了半宿,但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什麽。

那人睡覺從來只是簡單的一躺,不是在樹上,就是在山崖,總是光著脊背,他會冷麽?

最後,在屋外寒霜之際,他小心翼翼的挨蹭到那人身邊,將身上的被子分了他一片角落,虛虛的搭在那挺括的臂膀間。

符離沒醒,他睡的太沉了。

清早,水時被小白狼濕漉漉的舔醒,被子間本來覆著的雄壯身軀變成了懷裏這只吵鬧撒嬌的小崽子。水時看著因為在被窩中鉆來鉆去,而胎毛起電炸開的小東西,伸手往下按了按,只是手一擡起來,那些毛毛又“啪啦啪啦”的炸開,沾覆在自己掌中。

水時嘆了口氣,起身去找水,要給小狼崽平一平毛發上的靜電。並且,最重要的是,水時想要看看符離在哪,是不是還在這處,這個他在此間世界中僅有的一方狹小天地。

開了門,冷氣迎面而來,在臉上化成霧,水時一看,符離還在,他依舊□□著肩背,獨自坐在院中,背對著紅彤彤的朝陽,腳下積一堆木柴。

坡下鄭家的兒子們在掄起斧子劈柴,由於是太過粗壯的枯樹根,所以頗費力氣,冬生甩開膀子,“嘿呦嘿呦”的劈了一身的汗。

符離站在坡上細看了好久,於是現在,他也在“劈柴”,只不過並不是用斧鑿等人類工具,而是徒手扯著木柴的兩端,抱在胸前,手臂間肌肉一奮起,粗柴便“哢嚓”被掰成兩半。

他就這樣迅速的重復動作,只早上這一會兒,地上就堆了好些。

水時看到後,心裏吃了一驚,他早就已經見識過符離異於常人的一面,但是那人還有傷!掰柴使力的正是臂間肌肉,背後的傷口極易二次裂開。

沒忍住,他開口把人叫了回來,“符離,別弄那個了,傷口要開裂!”

符離卻站在木柴堆裏,兩手正看握著一塊木頭,水時話音剛落,他一用力,又噼裏啪啦掰碎了好些。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水時的鼻尖有些紅了,符離才一甩身上的木渣,沉默的走到水時面前。

他從最初的一言不發,到現在,已經能夠說出幾句話。並且,他即便只說幾個字,發音卻極其準確,咬字很清晰,沒有把握語句,他從不開口。

他生長於無人知處的狼群,沒有人能成為他的參照與指正,這是他天生的性格,與血脈中流傳的驕傲。

符離低頭,看著眼前這個的弱小人類,沉沉的問,“你,不要我,做麽。”

水時看著擋在眼前高壯的身影,他瞬間理解了符離的意思,你不用我做這件事麽,要找別人來做?就像坡下正在呼和劈砍的人類男人?

水時想了半天,不自在的說,“沒有,只是這柴夠用了,你,你進來,我看看你的傷!”說完也不擡頭看符離,自己咬了咬嘴唇,轉身便進屋了。

符離時時留意著眼前這個弱獸,他想要什麽,想表達什麽,想拒絕什麽,這是自己的難題。

狼群中,對方能從聞嗅與呼嗥中得知彼此的情緒,能在親近的挨蹭與舔舐中確定伴侶的關系。但顯然人並不是這樣。“人”更加復雜,“人”也更加多變。

水時仰頭看了看符離肩背的傷口,那處此刻微微有些泛紅,不知道是剛剛拉伸了的緣故,還是他最近並沒有攝入足夠的營養,來支持這副代謝極快、傷愈迅速的身軀。

往日火熱的身軀現在披著一些晨霧與清霜,微微泛著涼。水時體味著,小聲囑咐符離不要動,自己則爬到土炕裏側的小炕櫃前,他打開上邊最幹凈整潔的一個格子,從中拿出了那件已經織造完很久的衣衫。

狼絨制成的毛衣,既厚實,入手又柔軟,他給自己也織了一件,自己身量小,又費料少,用了沒到這件大衣衫時間的一小半,便已經織出了大概,只等最後封邊。

水時拿著這件大毛衣,不太好意思的坐在符離旁邊,畢竟,他以前只給父母織過毛衣,那是他在世界上最親近的人。

而如今,他也要送一件,給這個異界中的“野獸”。

符離不很理解這是個什麽東西,他為什麽要把族群中其他狼的毛發穿在自己身上?氣味是一個很敏感的東西。

水時哪管的了符離動物性的心思,只覺得趕緊給這人穿上!暖和才是緊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