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寒門19

晚間。

縱使是夏日, 到了入夜時分,溫度也轉涼了下來。

洪子睦還呆在原地,身形卻因為這降低的溫度瑟縮了起來。

他的五官也猙獰扭曲著, 眼底全都是要擇人而噬的恨意。

倘若要他知道到底是什麽人——

白日裏的情形尚時不時地浮在眼前, 洪子睦將後槽牙咬得咯咯作響, 滿臉都是欲將那送詩稿的人扒皮抽骨的痛恨。

即便到了這種時候, 他也全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過錯。

不過這越發冰冷的溫度中,洪子睦總算從那熱血上頭的狀態冷靜下來,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 終於想起了要回去。洪子睦動了動僵硬的手臂想要撐身坐起, 卻因為身上的酸麻動作一滯, 差點兒直接落得個後腦勺著地的下場。

肌肉麻痛的厲害, 他只能一動不動的僵滯在原地,齜牙咧嘴地等著那一波不適緩過去。不過等到酸麻稍褪,他卻注意到月光之下一道被拉得頎長的影子正緩緩接近:有人過來了。

來人的腳步聲極輕、淹沒在夏日夜間的蟲鳴之中, 洪子睦幾乎沒能捕捉到。等他順著影子擡頭之際, 那人已經站在他身前幾步遠的位置了。

對方就那麽站在那邊, 並沒有什麽動作, 卻自有一番清貴的氣度。他腰背挺得筆直,連投下來的影子都好似與旁人不同, 只讓人看過去的第一眼,就知他身份不凡、不敢生出冒犯之意。

洪子睦愣了一下神。

他在記憶裏找尋, 卻並不記得書院裏有這樣一個人。

倒是白日裏方夫子那句厲聲呵斥顯露出了差不多的氣場, 只不過方夫子的氣質要遠比眼前人溫和得多。

洪子睦尚自疑惑是不是夜間寒涼以致自己生出了錯覺,卻見天邊的浮雲流散、月光微微偏移了一個角度, 照亮了那人的小半張臉。

有些眼熟, 是書院的學生。

洪子睦確認了這一點, 但卻憶不起對方的名字,只隱約記得是個平時在書院中沒什麽存在感的學子。

但是任誰看見眼前人的風姿,都不會覺得這人會默默無聞。

視線相觸,那人似乎露出了點意外神色,但也很快就彎起眼來、露出一個溫和又友好的笑來。

多一分太過殷切,少一分又覺冷淡。

這恰到好處的笑容讓人無端生出一股親切感,連對方身周疏離氣質都一下子被削弱了大半。

見狀,洪子睦才稍稍舒了口氣,問:“你是?”

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他問這話的時候,下意識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狼藉、盡力擺出了恭敬的姿態。

他甚至本來想要起身的,但是那股酸麻勁兒雖是過去,但許久未進食的眩暈卻讓他稍微動作大一點就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最後還是沒能起得來。

對方卻絲毫未在意他這狼狽的姿態,臉上的笑意仿佛尺規測量好了一樣,連一分都沒有變,連禮儀也是極盡周到。

他拱手施禮,“在下楊直。”

明明行的是同輩禮節,但是由於現在一站一坐的姿勢,生生帶出了幾分居高臨下的感覺。

洪子睦正準備說什麽,卻見對方唇邊的笑弧更深了一個度。

“或許用另一個名字,洪兄會更熟悉一些——”

那人的聲音猶帶笑意,洪子睦卻只覺得背後陣陣發冷,一種莫名的恐懼算出了他的心臟,他預感對方將要說的話他絕不願意聽到。

洪子睦幾乎要控制不住做點什麽來打斷對方的話,但是終究遲了一步,他看見那個顏色稍顯淺淡的唇瓣張合,繼續說完了那句話,“楊、明、流。”

這聲音並不大,但是最後那三個字落入洪子睦耳中,不啻於白日裏的一道驚雷,他的瞳孔驟縮,腦中來來回回的回蕩著那個名字。

楊明流!

怎麽可能是“楊明流”?!怎麽會是“楊明流”?!!

洪子睦先前咬牙切齒的謾罵詛咒著那個還未現身的的同類,便是不想思考這個可能性——真正的“楊明流”出現的可能性。

他以對方的詩詞文章風光了這麽些年,每每午夜夢回都要產生這種恐懼:倘若“楊明流”出現呢?倘若對方將這一切收回去呢?!

洪子睦掩住臉上的懼色,大聲:“你胡說八道些什麽?!什麽‘楊明流’?!我不知道!開什麽玩笑?!!”

假的!全都是假的!!

沒有證據!

對啊,沒有證據!

這人憑什麽說自己是“楊明流”?那些詩詞文章現在都在他的名下!這人憑什麽自稱“楊明流”?!就算他真的是“楊明流”又如何?!!

……

比起洪子睦的色厲內荏,【楊明流】的反應要冷靜得多了。

他的笑容稍淡了一點,但也只一瞬,又轉瞬恢復了之前的恰到好處。

“玩笑?”

【楊明流】似乎稍稍品味了一下這兩個字,卻並未反駁,而是語調溫和道:“那洪兄只當我是說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