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亂世15

杜望之進來的時候就覺著山洞內的氣氛不太對勁。

林間一片雨後的清新草木氣息,這反過來讓山洞內的血腥氣更加明顯,其中還夾雜著不太明顯的苦澀藥香。

雖然這裏出現藥香確實有點奇怪,但是考慮到裏面有個“神仙”在,出現這點異常也不算什麽了。

杜望之覺得奇怪的當然也不是氣味,而是某種更不好形容的東西。

他視線遲疑地落在山洞的一角——染血的破碎布料旁是被解下的甲胄,那甲上也是一道道斑駁的血痕和汙漬,這些本來都是軍中最常見的東西,沒有什麽稀奇的,但是當旁邊落了一件幹凈的、連一點泥土都沒有沾上的輕薄外袍時,這一切都變得好像沒有那麽尋常。這種那極具沖擊性的強烈對比,讓人忍不住生出點別的遐思來。

杜望之有點不大自在地將視線從那件外袍上移開,覺得自己當是這次隨軍待得太久了。

他下意識轉開的視線落在了另一邊同樣和這山洞景象格格不入的“人”身上,卻注意到對方眼尾一抹略帶濕潤的紅。

就好像剛剛哭過一樣。

這唐突的想法讓杜望之掩飾地垂眸,但是目光掠過那蒼白的臉頰往下、卻注意到了那明顯並不整齊的裏衣。

枝頭新雪、山林清泉,這種至清至凈的東西固然讓人不敢褻瀆,但若沾了一絲絲凡塵濁氣,反而能輕而易舉地激起人的劣根性。杜望之不敢再往深處想,倉促別開目光、看向另一邊赤著上身只綁著繃帶的主君,後者的眼神卻讓他一滯。

大凡才子,多半風流。杜望之並非不通人事之人,他只是一開始未往那個方向想罷了,或者說不敢想。

但是這會兒瞧見了衛塵起的神色那還有不明白的?

他終於想通了剛剛進來的那抹異樣到底是什麽。

只是……

——這、可、是、瀆、神!!

*

這些人過來找人自然是備了馬的。

等到方暇一伸手拉馬韁,杜望之就看見那一排明晃晃的牙印,他實在沒忍住倒吸了口涼氣。等到看見這個少年模樣的“小神仙”連上馬都沒上得去之後,杜望之已經顧不得冒犯不冒犯了,他控制不住把視線落到衛塵起身上了,眼底的神情都帶上了些震驚過度的驚悚。

這可只有一晚上,主君該不會真的把什麽該做的沒做的都做了吧?!

一晚上、好像幹什麽也都夠了。

一直等到衛塵起都忍不住瞥過去警告的一眼,這位一向心思玲瓏剔透的軍師才勉強收回那含義過於豐富的眼神,只是看向前路的表情還是一片僵硬的空白。

主君他、該不會遭天譴吧?

*

一邊是敗軍奔逃、軍心渙散,另一邊是連連大捷、士氣大盛。

雖然這場追逐戰對於雙方都是巨大的消耗,但是心態不同、抗壓能力和忍耐閾值都有相當大的差別。

衛塵起回營之後不過五日,便有武肇仁部下叛變、斬了昔日效忠之主的首級歸降於衛軍。

至此,西和易主。

怎麽打下一個城和怎麽治理一個城當然是不一樣的,好在衛塵起從起事到現在攻占下來的城池數不勝數,早已有了一套熟練的接受地盤的具體流程,這會兒按部就班甚至都不用再多費什麽心力。

而這亂世中的百姓也早都對城池易主見怪不怪,在最初的幾天緊閉房門、生怕遇到肆意劫掠的亂兵之後,也逐漸敢重新上街了。

看來這新一任主人是個仁德之主。

這已經足夠他們慶幸許久,只祈求這新任主人能呆的久一些。

事實上,就算新任城主不那麽仁德,他們也會有同樣的期許。

畢竟兵禍可要比平素的一些欺壓令人恐懼得多,城破之後,最最不安的也是他們這些百姓了。

但是和這些松了口氣的西和百姓恰恰相反,杜望之這些天可是著急上火到嘴邊都起了一圈燎泡,還被派過來接手西和政事的同僚取笑“該清清火了。”

杜望之勉強撐起個笑來應和“可能是初到此處、水土不服”,轉頭就垮下了臉。

一入城,主君就親自給“方先生”安排了住處。

對此,此次出征西和的將士自然都沒有什麽不滿,而從後來佑安來的接手西和事務的文官雖是奇怪,但見將士如此,也只當是主君此次出征新收入麾下謀臣。又聽軍中傳言“仙人”之流的話,想必是對方在此戰中立下了相當功勞,這種安排就顯得理所當然了。

——這、很、正、常。

杜望之想要這麽努力說服自己,但是見過山洞那一回之後,他怎麽看怎麽覺得這個舉動都充斥著一股別有用心的意味。

但這事兒他敢說嗎?

他一點兒都不敢說!一個字都不敢!!

杜望之自問自己並不是一個對主君私德有多大要求的謀臣,畢竟他想要效忠的是明主,不是聖人,要是主上真的有什麽喜好,他也是能幹出投其所好送些美人甚至孌寵的事來,但是這個事……他覺得不行!真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