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同一塊表

遲曜緩了好一會兒,才起身拉開窗簾,天才剛亮,陽光孱弱,直直照在臉上也沒什麽感覺。離上班時間還有一兩個小時,他照常自然醒了。

是在未管所關了一年的後遺症,延續至今也沒被打破。

他也懶得打破。

未管所的服刑期原本是一年整,且如果表現好,大多可以申請假釋提前出去,但遲曜所犯的腺體移植罪,迫於輿論壓力,相關法條一直在更改調整,導致他前前後後又拖延了半年才被釋放。

高考的時間錯過,他渾渾噩噩地又復讀了一年,每天都在焦慮中度過,聽到有老師大聲喝斥學生時,總會握緊削尖的鉛筆頭做出防衛姿態,下意識以為是獄警又要罰人了。

最後的成績很不理想,但遲曜不太在意,因為他知道以他的案底,就算被名校錄取,畢業後的就業也很受限制。

所幸他口語還不錯,N市又是沿海城市,經營出境旅遊業務的旅行社公司多如春筍,他便做起了導遊。

甚至在人手緊缺的時候,他還要兼顧開車,遲曜剛開始很不適應,他習慣了有司機開車,經常忘記拔大巴車的鑰匙。

或是和事多難伺候的遊客差點打起來。

不過很快,他就像適應未管所一樣適應了這份工作。

服務行業嘛,給人裝孫子是必備技能。

但除開這點,也沒別的不好了。

收入湊合,反正他如今的消遣只有遊戲和電影。

行程不定,省去了買房的困擾。

日子已經過成這樣了,不會更糟。

一潭死水,毫無轉機。偶爾生出奮起的念頭,又因為毫無目標而放棄。

遲曜掃了一眼有些淩亂的出租房,並沒有收拾的欲望,轉身出門去公司了。

去地鐵站要經過他外婆的舊別墅,老太太已經被接去遲家養老,房子也被掛在拍賣行,幾年沒人居住,院子裏的爬山虎長勢茂盛,可能連樓頂的秋千都被蓋了個嚴實。

他知道賣房子是遲榮的授意,他想借此讓遲曜回家,做他聽話的乖兒子,做喬信風的助手兼哥哥。

遲曜認為自己不需要他們憐憫的收留,遲家就這樣一家三口挺好的,誠然,他曾經為了繼承人的名分忍受著他們同處一個屋檐下,如今卻已經沒必要了。

於是,他在N市一待就是九年,期間也陸續聽聞了馮路易的消息,知道他婉拒好幾家新媒體公司的簽約邀請,沒像很多熱點事件的主角一樣走上流量網紅的路子,也沒參加高考,而是選擇出國留學進修了。

沒想到最後留在N市的人,竟然是自己。

馮路易已經走遠,只有他還停在原地一步未動。

回憶完畢,一上午的會也開完了,遲曜看著電梯門上自己的倒影,頭發留得長度適中,發梢一絲不苟地垂貼著,和大多數被生活磨平棱角的人一樣。

但總有磨不平的東西,比如在等電梯的這種無聊時間裏,思維總會發散到馮路易身上。

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麽模樣。

一定過得很好吧,這個背棄自己的叛徒。

他幻想過很多種可能,不過都無法驗證。

畢竟主角自己都選擇淡出公眾視線,漸漸地,這件轟動一時的腺體移植案很少有人再提起。

唯一還對其感興趣的,大概是某些茶余飯後缺乏談資的人了。

出了電梯,走到休息室門外,就聽見剛來的實習生們在竊竊私語。

“你們覺不覺得,公司裏那個姓遲的前輩,他有點奇怪啊?”

“是欸,人很陰郁,又不怎麽說話,感覺不太好相處。”

遲曜面無表情地聽著他們討論自己。

陰郁、不愛說話,沒想到這些曾經屬於馮路易的形容詞,有一天也會用到自己身上。

夠了,今天已經不知道第幾次提到馮路易了。

應該適可而止一點。

遲曜很煩躁,按照他給自己設置的時間,十二點整必須去食堂吃飯,而現在已經超出了五分鐘,餐卡還在休息室的櫃子裏,他不確定要不要在眾人議論正熱烈的時候走進去。

“噓,說人家壞話的時候小點聲,我昨天聽社長說,他是有前科的,高中的時候因為脅迫同學移植腺體坐過牢。”

“我不針對任何人,但校園霸淩的都是人渣,十幾歲就這麽壞了,現在估計更恐怖。”

一陣嘩然後,出現了一個不太和諧的聲音。

“那有沒有可能……他已經悔改了呢?”

12點過10分,遲曜終於按捺不住,推門走了進去。

議論聲戛然而止,人人都把頭埋進了手機屏幕後。

遲曜拿出餐卡,對著方才唯一幫他說話微微笑致謝。

說來好笑,這個他在公司裏唯一能說上兩句話的同事,姓相葉,是個日本人,他說因為遲曜兩個字的讀音,聽起來很像他姐姐的名字“千代”,所以覺得很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