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無燈無月
薛佳佳那邊同時也收到了信息,他遠遠看了我一眼,嘴唇微微動了動,面孔馬上被鬥笠的白紗吹起蓋住。
我知道他只是例行說了句加油打氣的話罷了,沒什麽說服力。
我從上次懷疑他說謊開始,已經很久沒與他交流信息了,如果他真的是個誤入的玩家,任務失敗也只會被清除數據,在遊戲裏死去,然後經過一段時間的昏迷後在現實裏醒來。相比任務成功再離開遊戲,只是精神體會受創一次而已,不致命。
是能夠接受的結局,因為不管任務成敗,薛佳佳的目的本來就是回去現實。
他不像3號那樣心懷執念,只要能離開遊戲,定然不會再回來了。
秦屬玉佇立於他身邊,輕輕幫他把白紗理好,目光和話語一樣溫和,薛佳佳也熟稔地用手語和他閑談。
有時候我很佩服他的豁達,哪怕知道分別在即,哪怕知道眼前的青年將自己當作生命裏的光,也神色如常,未透出半點不舍來。
而我,無法接受分別,何況是生離死別。
荊年注意到我背在身後的手微微顫抖,便湊近了些,用溫熱的雙手攏住我掌心,問道:“還冷嗎師兄?”
我莫名想起之前和秦四暮那個賭約,頓時覺得幼稚無比,為什麽要向別人證明我已經馴服荊年了呢?
他早就滿心滿眼都是我了。
我輕輕搖頭,道:“不冷,就是覺得很可惜。”
“怎麽?”
“我在想,如果當初收養你的人不是柏少寒的話,說不定你就不會受那麽多年苦,也不用為了渡業宮賣命。”
他會和秦屬玉一樣,抹去曾經的傷痛,平安無事地長大,身邊圍繞著一眾友愛的師兄弟,還有關心自己的師尊師叔。
只是遇上的人不同,就能影響整段命途。
機緣真是玄妙又晦澀的東西。
手腕上的識荊和他腰間的恨晚相碰,泠泠作響,我得到啟發,說道:“既然說識荊恨晚,那要是我能提早十幾年碰到你就好了。”
我想將他從苦難的起點處拯救出來。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面對迫近的終點惶惶不可終日。
荊年聽著我的豪言壯志,沒接茬,弄得我有些尷尬,抽出被他握著的手,欲往前跟上大部隊,他卻突然湊過來親吻我的耳廓。
“你幹什麽?”我被嚇一大跳,他平時胡鬧就算了,現在所有弟子和長老都在,怎麽可以……
“我已經告訴所有人我和師兄結為道侶了。”荊年坦白道,“就在前幾日。”
果然還是先斬後奏嗎……我仿佛已經感受到了洊震長老那銳利的眼刀。
我不自在道,“哦……告訴就告訴了嘛……沒必要又跟我再強調一遍。”
“我認為很有必要,因為師兄總是不記得,我們既然結為道侶,就是靈肉上的雙重契合,師兄雖然別的事情配合我,但卻沒把心完全托付給我。”荊年點破了我的心思,“你是不是又在為所謂的任務發愁?就是說要救我的那個。”
“對……”我撓了撓頭,沒什麽底氣。“你不是沒法理解嗎?”
“我確實不明白。”荊年的目光很堅定,“但我能向師兄保證,我只相信師兄一個人,只要我們的心在一起,就不會有任何人能傷害我,好嗎?”
我愣愣地看著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這次出行,秦三楚得到了臨時赦免出獄的機會,好為五蘊宗的人帶路。
她看了眼並排站立的薛佳佳和秦屬玉,眼裏有些微妙的情緒,但並未多言,手持燃犀躍入海中。
燃犀的光在岸上無比明亮,但入了水,受瘴氣所累,黯淡了好幾分。
捱過漫長的下沉,我又看到了那些纏繞在一起糾結成網的紅色樹根。
秦三楚將犀角插入樹根的罅隙裏,紅色巨網像有了生命似地遊動,分出隱蔽的入口來。
像一只狹長的豎瞳,又像孕育生命的裂縫,颶風從海底刮出,一個個木偶被噴出,它們本應死氣沉沉,但感應到偃師的氣息,瞬間活了過來,有序地排成隊列,唱著熟悉的歌謠,歡迎眾人。
“有燈無月不娛人,有月無燈不算春。春到人間人似玉,燈燒月下月如銀。”
但今日並不是什麽上元佳節,反而是蕭索的晚秋,月亮藏在雲翳後,燈是孱弱的犀光。
但因為木偶數量多,歌聲整齊,還真有幾分熱鬧的錯覺,連光禿禿的樹根也感受到某種生機,開始生出綠芽。
秦屬玉感嘆道:“死地還是那麽欣欣向榮。”
我疑惑道:“死地?”
“是的,偃城分為兩部分,生地在內,是我們族人居住的地方。死地在外,放置死去的偃師,也就是木偶。”
秦四暮還是頭一次來偃城,新奇地打量了一番,問道,“聽姐姐們說,族人住的內城終年嚴寒,環境惡劣,為何不索性搬到外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