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燃犀照水

他讓我相信他。

如果是以前,我必然不願意答應。

信任這種東西,其實和毒誓很像,本質都是一種豪賭,且不論成敗,賭注都無法收回。

荊年下的賭注,就是這些鞭痕,而他想贏得的,只是一個拿著鞭子完好無傷的我。

我有什麽理由不相信世界上唯一一個甘願被機器奴役的人呢?

於是我定了定心神,放松了身體,足尖下垂,如倦鳥歸巢一般,落在他肩頭。

然後逐漸下移,經過輪廓分明的鎖骨,親吻他粗礪的傷口,血液濕滑,趾間膠著,靠近胸口時,跳動的頻率顯著加快。

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心動。

我吸吸鼻子,小聲說道:“其實我今天才知道疼痛到底是種什麽感覺。”

“什麽感覺?”

“絕對不想再經歷一次的感覺,所以……所以你也不要再讓自己痛了……這次就先算我欠你的……”

“為什麽要欠?”

“因為我發現,投入與付出完全平等的感情不長久,哪怕要回報,也往往會拖一段時間,人和人之間,就是靠著互相虧欠,把關系持續下去的,就像、就像我和你一樣,你的心意一直沒變,我卻過了很久才明白。”

荊年沒有對我這番自認為精妙的感悟做出評價,只是低頭看著已經移至腰間的腳,喃喃道:“但是很好看。”

我也低頭,看到圓潤的指甲上,就像沾染了搗碎的鳳仙花汁液。

再轉向荊年時,他已經合上雙眼,額頭抵在我裸露的膝蓋上,輕聲道:“我偏要扯平。”

說著在小腿上重重一咬,留下一個顯然沒法和他滿身鞭痕相提並論的青紫牙印,疼痛值微小,荊年用鼻尖輕蹭著他留下的標記。

“我不在乎什麽關系持續,反正你跑不了的。”

我心跳頓時快如擂鼓,回過神來時,腳尖已落地,木偶戲《雷澤華胥》結束了。

屏風上繪彩再栩栩如生,雷雨也是虛假的。荊年冷冷睜開雙眼,像蟄伏於沼澤中的巨龍終於蘇醒,他從來不是被引導的那一方。

逆轉的陰陽,即將倒置回來。

他進入徹底魔化的狀態,不再克制,放出神識,魔氣以方才數十倍的速度奔湧而出,如黎明前的最後一個詛咒,覆蓋整個死氣沉沉的永壽殿。

他幼時就被柏少寒下了禁錮之蠱,魔氣外溢終會反噬自身,所以他此刻的行為,乍一看無異於同歸於盡,其實卻是柳暗花明。

已知半魔化的荊年能夠與3號發生共鳴,且仙魔混血的體質似乎在這個遊戲的世界觀裏極為禁忌,還未聽說有第二個人,這意味它是一種玩家個人獨有的特殊成就,不會隨著遊戲重開而歸零。

所以荊年才會說他們從內而外都一樣。

但3號卻能堂而皇之地當著萬人敬仰的國師、無所不通的先知。

我有了一個猜測,2號不僅是用來監視我的工具,也是他體內魔氣的化身,來無影去無蹤,隱藏至今無人發現。

果然,魔氣凝聚成的濃郁黑霧一層層包裹住琴弦,從細如發絲變成蟒蛇粗細。

荊年在吸收3號的魔氣,琴身那頭弦斷聲不絕於耳,整個過程順利得有些意外,仿佛這些魔氣本來就是與他一體的。

屏風後偃師終於察覺到危險——荊年脫離了他們的掌控。

於是她們選擇收回繩索。

身體一瞬間失重,我像只風箏似的飛向身後的屏風。

荊年見狀,將黑霧強行一刀斬斷,劍靈感受到了主人神識受損,發出困獸一般的嘶吼聲,他不為所動,飛至半空,握住識荊的鞭刃。

再借著繩索的張力翻越,揮劍將屏風攔腰截斷。

頓時鮮血飛濺,木偶和偃師混成一團,荊年準確找出秦三楚,奪過了她手中的瓷瓶。

可瓶中根本沒有丹藥。

因入魔而神識受噬的荊年無法冷靜下來,就像開弓的箭,沒有回頭路,登時就砸碎瓷瓶,舉劍欲刺向秦三楚。

她也知道反抗徒勞,最後不舍地望了眼其他偃師,閉上雙眼,靜默著等待劍落。

耳邊響起女子撕心裂肺的呐喊,我卻什麽也聽不見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不能讓荊年釀成大錯。

長老和弟子們就在幾百米外的地方熟睡,要是知道他入魔失控殺了人,就完了。

反應過來時,我已經站在了荊年身前,緊緊抓著他握住劍柄的手。

爭奪中,他失焦的目光散落在我身上,身體突然像痙攣似的抖了一下,恨晚掉落在地上,堪堪擦過秦三楚的脖頸。

妃嬪們驚慌地跑過來抱住她,一行人痛哭流滴,劫後余生。

我正慶幸成功攔住了荊年,他卻卸力似的往後一倒,抓著他的我也失去平衡,撲在荊年身上。

親測,撞到鼻子比被咬更痛。

擡起頭,發現荊年還在靜靜看著我的臉,眼睛眨也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