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靈魂吐息後的60秒

行完禮,他示意我可以繼續處理屍體了,我看著荊小姐臉上未褪去的胭脂紅,決定將她的脊骨取下來,留個全屍。

可是將其翻過身來,卻發現已被砍成碎段的脊骨,現在卻是完好的。

我心道不妙,隨之一道驚雷在頭頂炸起,顱內芯片短路了刹那,荊年眼疾手快,扯著我的衣領往後躍去,然後就看見那被雷劈斷的房梁,砸在方才站著的地方,燭台被打翻,焦屍堆和周遭的布幔點燃。

“走水了!”仆人們如鳥獸四散,也不管平日裏耀武揚威的主子了,荊年用刀命令他們不要慌亂,先把火滅了。

我伸手指向前方,說道:“現在的問題,並不是走水——”

所有人都陡然睜大了瞳孔。

火焰中心,死去的荊小姐重新站了起來,創面之上,皮肉和碎裂的骨頭正在飛速張合,最終光潔如初。

她的姿勢很奇怪,保持著方才背朝上的姿勢對著眾人,明明站得筆直,頭顱卻無力地下垂,將柔軟的脖頸殘忍地壓成直角。

不過最詭異的還是她的背部,脊梁不自然地凸起,在皮膚上描摹出骨節的蠍尾輪廓。

“嘶……嘶……”

似乎是被燙傷的聲音,很小,一度讓人懷疑是幻聽。

我下意識地看向荊年,他卻如魔怔一般地立在原地,雙眼和唇緊抿,一動不動。

我去摸他的胸膛。

他的心跳不正常地快速跳動著,像一台超負荷的泵,即將爆炸。

“荊年,聽得到嗎?”我大聲喊道。

沒有回應,聽覺喪失。

我便用手指掀開他的眼皮,琉璃色的瞳仁被一層霧靄般的黑色蓋住,像兩顆沒有光澤的舊彈珠,我只得將他的頭靠在我肩上。

記得信號接收器上好像有個探照燈來著,是很早版本裏留下來的雞肋功能,現在卻可以用來檢測他眼睛裏的感光細胞是否還有反應。

可是,檢測完的下一步該做什麽,我沒有設想。

我並不是醫用仿生人。

荊年此刻毫無知覺,卸下防備,像一具精雕細琢的人偶,頗具破碎感,睫毛在我的鎖骨處投下陰影。

我打開探照燈,陰影消失。

嘶嘶聲突然變大,就像在耳邊響起一樣。同時,一股勁風將我彈開,機械制成的五臟六腑被震得錯了位,我要是人的話,現在已經一命嗚呼了。

這風和客棧裏的毒針一樣,不知從何起,也更加讓我無法反制。

難道這就是薛師叔說過的,源自識海的某種力量?

荊年終於有了反應,他跪倒在地,雙手緊緊捂住耳朵,脊背猶如即將崩斷的弓弦,承受著超出極限的痛苦。

荊小姐輕盈地倒著步子,向他走近,背上的蠍尾如抽筋一般蠕動著,不住地呼痛。

它將手肘扭成了一個不可能的角度,滿是燎泡的通紅手掌在空中摸索,最後停在了荊年天靈蓋上方幾毫厘處。

手掌和發絲之間隔著一層我看不見的屏障,“荊小姐”伸出雙手,觸碰到屏障,皮肉隨即化落,露出五根指骨來。

它反而止住了呼痛聲,笑得清脆如銀鈴,悠然道:“原來是你,你的身上流著那個人的血。”

然後驀地又嫌惡地收了手,“可偏偏,卻沾上了些臟東西!”

它歇斯底裏尖叫起來,骨刺幾乎要破膚而出,我的仿生耳膜仿佛都共振起來。“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都要沾上這臟垢!為什麽要如此作賤!我……我要你們全都挫骨揚灰、魂飛魄散!”

宣泄到最後,它的語氣漸漸帶上了哭腔,“可我終究還是阻止不了什麽,我只能聽著,什麽都聽著。”

它雙手分開,又放下,穿透了那層屏障,輕覆在了荊年的手背上,溫柔似母親的安撫。

荊年的痛苦似乎得到了緩解,他不再發抖,捂著耳朵的手緩緩放下。

有個聲音問道:“人生而有所求,告訴我吧,你的夙願。”

我終於明白,這蠍毒並不是通過水源傳染。

骨尾蠍寄居在宿主的脊骨,最靠近心臟的位置,它能聽得宿主心中的欲望,因而他傳染的途徑同樣也是聲音。

但我得做點什麽,如果荊年說出答案,他必死無疑。那樣的話,我給自己下的指令“幫他”將無法繼續完成。

既然無法靠近荊年,那就只能從骨尾蠍身上下手了,它雖是我處理不了的妖邪之物,但附身的荊小姐總歸是血肉之軀,且從先前的情形來看,它的自愈也需要時間。

我迅速計算了一下電量,將剩下的靈石全部吞下的話,應該足夠。

靈石很硬,咽得太急,它們在金屬喉道裏剮蹭,留下類似傷口的痕跡。

我深吸一口氣,腹中有江海翻騰,電量如靈魂一般抽絲剝繭脫離我的軀體,最終匯聚成一顆滾燙的小球。

像一顆新生恒星誕生時迸發出的碎片,遺落在唇齒間的微型宇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