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當前版本號:79

不管怎麽說,這太突然了。

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但看著他凍得微微泛白的嘴唇,便自作主張關上門。

屋內稍稍回暖了些。我對荊年說:“我要想一想,想好了再告訴你。”

“快點。”

“不要再對我用命令了。”我警告他。

“不是你說的嗎?你很好用。”荊年嗤笑一聲,“這麽快就要反悔?”

“沒有反悔,只是你權限不夠而已,你的話我會自己決定是否聽從。”

“你的決定,就是放著舒服的客房不要,睡柴房嗎?”他已經在薄薄的枕席上躺下,斜眼看著我,“我可沒有多余的被子給你。”

柴房的地板濕滑陰冷,唯一的暖意,來自天窗投進來的,荊少爺房間裏的暖光,不過幾步之遙。我記得,哪怕是一張宣紙,都散發著好聞的墨香。

我問荊年,“去了天邑城,你是不是就能穿好看的衣服,住又大又暖和的房間了?”

他吹滅了黃豆般的燭火,翻了個身背對著我,呼吸清淺綿長。

“浮名浮利,虛苦勞神。”

你我皆是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荊年想去天邑城,我便幫他,至於背後的緣由,無需探尋,也無法探尋。就像地上陳年累月的青苔,被方才的柴刀劃開一道醜陋口子,隔開一個人和一件物。

雖然答應了荊年,要好好想想怎麽證明我很好用,但思考畢竟是個極其耗電的過程,漫漫長夜,我選擇將電量用在更實際的用途上。

於是我後退幾步,靠坐在被風吹得岌岌可危的門板前。

溫度有所上升,角落裏不知名的蟲鼠更為活躍,發出苟且的聲響。幹草和薪柴橫堆,黴菌與濕氣纏綿。荊年穿著雪白的中衣,躺在這淩亂肮臟的柴房正中,像培養皿裏突兀出現的無菌生物,如此違和。

不過,這裏的人好像將這種違和感稱為“仙”。

我又坐直了些,將試圖湧入的寒流堵得更死。

本以為睡著的荊年突然轉過身,問道:“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用樹枝在地上隨意劃拉了個:七十九。

型號為SWP(sweeper/清除者),當前版本號為79。

“以數為名,未免太草率。”他沉默片刻,拿過樹枝,一筆一劃寫下三個字:戚識酒。

“你以後的名字就是這個了。”

“我都說了不要命令我。”

他沒理我,闔眼,這回是真的睡了。

我也閉眼,進入待機模式,並未設置定時,因為每過一個時辰,就能聽到打更的鑼聲。

臘月的冬日頭升得晚,更聲能響到辰時。

但最後喚起我的並不是那鑼聲,而是一陣急切的拍門聲。我開門,看到了秦屬玉,素來溫吞的他此刻一臉焦急。

“昨晚死人了。”

“怎麽會?荊少爺昨晚不還好好的嗎?”

他面色沉重,我上個疑惑還未解開,更驚人的消息又傳來:“死的不是荊少爺。”

我跟著他去了外院,遠遠的,肆虐了整晚還沒歇停的風就將濃重的糊味送過來,十幾具焦炭般的屍體並排擺放在雪地上,皮肉都烤融化了,骨頭卻依舊和雪一般,白得刺眼。

的確是身中蠍毒之人的症狀,不過這速度實在太快,僅僅一晚就成了焦屍。

秦屬玉沒說過這毒能傳染,他們是怎麽沾上的?

屍體已經清點過,都是家仆,他們身份卑微,多是幾錢銀子買來的,所以倒沒人哭天搶地,只是有些悚然。荊老爺和荊夫人捂著鼻子,說焦屍腐爛速度快,得盡快處理掉。下人們戰戰兢兢,把這些面目全非的屍體擡到輦車上,準備運出去。

兔死狐悲,誰都不知道下一個是不是自己。

個別膽大的哭訴著向秦屬玉求助,讓他看看自己體內是不是也有這要命的毒蠍,秦屬玉耳根子軟,答應下來,一一去探他們的經脈,但毫無所獲,反倒弄得自己疲倦不已。

一旁的薛師叔臉色更難看,他大早就到了荊府,黑眼圈極深,似乎沒睡好。本是下山來清除毒患,結果死的人越來越多,蠍子也沒找著,換成誰心情都不會好。

他心情不好就要發作,讓人放下輦車,“這車軲轆聲吵得人頭疼,死這麽多人,昨晚就沒有人發現什麽反常嗎?”

一個人被活活燒死,肉體所經歷的痛苦可想而知,卻不聲不響。要麽是他意志堅定過人,要麽是根本來不及呼救就死了。

薛師叔的目光從荊家幾十口人身上掃過,但沒人吱聲。

沒人知道很正常,人在睡眠期間意識是與外界隔絕的,而我這個唯一沒睡的都沒察覺。

他目光掃過荊年時,有些僵硬地停住了,“你,是不是叫荊年?”

荊年擡頭,略有驚詫,但沒太大反應,只是答道,“是,小的命賤,自小無親無故也無名,後有幸到了荊家,老爺便給我取名為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