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衣櫃(下)

盛宗鈺推開了臥室門。

盛霜序聽見盛宗鈺說:“這個花瓶是怎麽回事?”

盛語薇說話帶著濃濃的鼻音和哭腔,她在盛霜序面前再強裝冷靜,但還是個怕的直哭的小女孩兒,她結結巴巴地說:“爸爸,我……我把、我把花瓶打碎了。”

盛宗鈺沉默了片刻,問:“盛霜序去哪兒了?”

盛語薇說了謊:“……我不知道。”

盛宗鈺不會叫外人看見自己的醜態,他再生氣,也要偽裝成隨和溫柔的盛教授,他轉頭就和他的客人說:“教子無方,讓您見笑了。”

“哦,對了,薇薇,你留在這兒和叔叔說會話,等我回來。”

盛霜序把耳朵緊貼在櫃門上,他一動也不敢動,心臟因為恐懼和緊張劇烈地跳動著,盛宗鈺離開了,屋裏就只剩下這個陌生男人,來人腳踩木質地板,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腳步聲越靠越近。

他聽見那男人說:“小姑娘,你怎麽回事啊?”

盛宗鈺叫盛語薇呆在這兒,她就不敢跑遠,更何況,她的哥哥還在她身後。

恐懼使盛語薇不停地往後倒退,直到她的後背抵住了櫃門,再也無法後退一步。

盛語薇說:“我打碎了花瓶……它太高了,對不起。”

“做錯事就要被懲罰,”男人的聲音平靜而溫柔,他突然用五指扣住了盛語薇的肩膀,拖著她往前走,這才使得盛霜序能看清櫃外的情況,盛語薇被他抓得猝不及防,下意識就要掙紮,就被一巴掌甩到了頭上,“你還有個兄弟不是嗎?你爸爸去找他啦,你們都得和叔叔好好說說話。”

盛語薇被打得栽倒在地,她嗚咽著想要逃離,男人便不再說話,他拎起盛語薇的一只腳,慢吞吞地往床上拖,盛語薇奮力掙紮,五指深深地摳進地毯,在柔軟的毛氈上留下幾道深深的指印。

盛霜序嚇蒙了,他為了不發出聲音,猛地咬住自己的手掌。

妹妹拼死在保護他,而他什麽都做不了,一旦被發現,盛語薇所做的一切都將功虧一簣。

冷汗浸濕了盛霜序的襯衫,狹窄而漆黑的空間幾乎令他眩暈窒息,眼前的景象隨著盛語薇的哭泣聲在他腦內旋轉扭曲。

痛苦使得盛霜序胃部絞痛,作嘔感一刹那侵蝕了他,他的腦袋嗡嗡作響,雨聲無孔不入地充斥著盛霜序的耳膜,他從未如此憎惡雨天這粘膩的潮濕感——盛霜序的淚水糊了一臉,只能緊緊咬住手掌,直到滿口鐵銹味充盈,才能勉強壓抑住戰栗和恐懼。

他想離開這裏,不,他一定要帶著盛語薇離開這裏。

盛宗鈺推門走了回來,隔著門板,他的聲音沉悶悶的,聽不出情緒來:“我兒子跑不見了,希望您能……不要太在意。”

“雖然少了一個,但欠的債款,還是希望您能……”

“當然沒問題,”男人輕笑一聲,像惡魔的低語,“她叫盛語薇是嗎?她好漂亮。”

腳步聲由遠至近,盛霜序麻木地蜷縮在衣櫃裏,聽見了開鎖的聲音。

光芒隨著男人的動作湧入這個漆黑而狹窄的衣櫃,盛霜序的身體已經沒了知覺,短發因為汗水和淚水黏膩地糊在臉頰上,他像一只走投無路的幼獸,努力撐起身體,準備做徒勞的抵抗。

他看見了他的父親,盛宗鈺靠著臥室的門,背對著癱倒在床上的盛語薇,無言地抽著煙。

盛語薇勉強揚起脖頸,絕望地看向她拼命想要保護的哥哥。

男人背著光,五官並不大清楚,盛霜序還是牢牢地記住了他的臉,他笑著說:“這裏還藏著一個啊。”

“你好像個小姑娘啊。”

這是盛霜序這輩子所聽過的最恐怖的話。

從此以後,他恐懼夏日的暴雨天。

-

盛霜序將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全盤了說出來,他的話語因為崩潰太過破碎,但沈承安還是聽明白了個大概。

盛霜序沒辦法報復他的父親,就只能竭盡所能地帶著妹妹逃離這個家,直到如今,他們人雖遠離了盛宗鈺的掌控,靈魂卻深陷泥潭,此生都難擺脫它的陰影。

越是在意,盛霜序就越是極端,他對任何“女氣化”、“同性戀”一類的詞匯都抱有本能的排斥,他只想做個正常人,把自己排離於如此不正常的回憶之外。

也是這樣的盛霜序,在盛語薇死後的那幾天,撿起了本要買給妹妹的裙子,悄悄穿在了自己身上。

沈承安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看著又在哭泣的盛霜序,終於放開了對他的鉗制。

“你不要哭了,”他有史以來如此慌張、小心翼翼地說,“老師,我再也不嚇你了。”

盛霜序沒有回應。

家暴,對於沈承安來說同樣也是熟悉詞匯。

沈承安很少抱怨過和父親共同生活的、不幸的童年,他已經習慣受父親與同齡人的欺辱了,只是他從沒經歷過躲進櫃子裏的絕望,他不會像盛霜序如此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