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衣櫃(上)

人前溫潤儒雅的盛宗鈺盛教授,是個暴躁易怒、陰晴不定,對妻兒毫不手下留情的瘋子。

他把仕途的不順、盛家衰敗的怒火一同發泄在妻子的孩子身上,仿佛他的失敗與自身毫無關系,都是妻子與孩子致使的這一切。

年幼的盛霜序無論做什麽、哪怕一動不動,都極有可能去引發他無端的憤怒,他的媽媽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女,就會把他們兄妹鎖進衣櫃裏,這個可憐的女人沒有收入,性命都依賴於男人身上,她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哭著叫他們不要透過門縫去看。

一扇單薄的櫃門並不能阻擋盛霜序瘋子一樣的父親,他會踹開試圖阻攔他的妻子,用菜刀、或者別的什麽硬生生地砸開櫃門,盛霜序和盛語薇就抱在一起,瑟瑟發抖地看著被砍爛的、卷曲的木屑落到頭頂,光線和砸門的器具深深淺淺地湧進來,下一秒就仿佛要砸到他們臉上。

盛宗鈺會先把盛語薇拖出去,接著就是盛霜序,他們常常把耳朵貼近櫃門,聽著盛宗鈺的腳步一步步靠近——即便如此,盛霜序仍覺得衣櫃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兄妹二人在無數次暴力前的寂靜中緊緊相擁。

“不——不對,不是他毀了盛語薇,”盛霜序喃喃道,他已經沒有意識到眼前的人是沈承安、他也不該對沈承安說這些話,他只是要說出來,麻木地說出來,“是我害死了她。”

懺悔室在這一刻發揮了作用,精神恍惚的盛霜序對著他心目中並不存在的主,懺悔起他的妹妹的死。

盛霜序哭了太多次,乃至淚水都變得冰冷,他的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滴落到沈承安的掌心。

沈承安一時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他已經想好的、精心設計的誘導盛霜序坦誠過往的話,都被情緒突然爆發的盛霜序堵進了喉嚨裏。

“她自殺了太多次了,我馬上就開學了,我付不起房租和學費,藥費也不夠,我……我顧不上她,她向我最後求救的時候,她明明那樣不對勁,我應該能發現的,可我沒有發現……”

盛霜序別開臉,他想縮成一團,下顎的軟肉覆蓋住了沈承安的手背。

沈承安安靜地捉著盛霜序,以免他滑落到地上去。

盛霜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話也變得語無倫次起來:“我打碎了一個花瓶,沈承安,我打碎了一個花瓶,都、都是我的錯。”

“盛語薇替我認了錯。”

那是一切的開端,盛霜序跪坐在衣櫃裏,看著她的妹妹被陌生男人掐著脖子按倒在床上。

崩潰的盛霜序已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他又回到了那個暴雨的夜晚。

“她救了我,我卻救不了她——我誰也沒能救下來。”

盛霜序哭的崩潰,他伸手去捉沈承安的衣袖——平日裏的他絕對做不出這種事,他的手指緊緊鉸住袖口厚實的布料,摻雜著他冰冷的淚水,勒得沈承安手腕隱隱作痛。

“我如你所願懺悔了,可我該怎麽辦?天主會寬恕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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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家的每月生活越來越拮據,負債也越來越多,平日裏心高氣傲的盛宗鈺也不得不為了生計四處奔波應酬,他出門回來後,基本都帶不回什麽好消息,落魄的鳳凰不如雞,巨大的心裏落差幾乎要把盛宗鈺擊碎,他便都把氣撒在妻子和兒女的身上。

每次盛宗鈺回家都要掀起腥風血雨,盛霜序很害怕等待的這段時間,他不知道父親何時要回來,也不知道今夜要受到怎樣的虐待。

盛宗鈺會為了自己的暴力行徑找點體面的理由,諸如孩子不聽話、做了什麽錯事來進行找補,這些理由荒謬至極,只不過是滿足一下他曾經的“體面人”的自尊心。

盛宗鈺這樣的畜生,又哪來的體面可言呢。

明明家中已欠債許多,盛宗鈺仍要從微薄的薪水裏抽出一些錢去鮮花店裏訂花,叫人送過來插在花瓶裏,盛家家具已經變賣的差不多了,只有花是常新的,他就是為此來顯示自己的“體面”。

那一天盛霜序的母親寧詩慧臥病在床,一直在睡覺,花就送到了盛霜序的手裏,他要在父親回家之前插好,以免又因無端的罪名牽連,受到更重的懲罰。

盛霜序很少走進盛宗鈺的臥室,他與妹妹臥室裏的擺設已能簡則簡了,只有盛宗鈺的臥室裝修不變,連電視都是新換的,他要維持自己落魄前的尊嚴,家裏的人誰吃苦都可以,卻唯獨不能由他來吃。

擺放花瓶的架子要比那時候的盛霜序高一點,他不敢開燈,窗外傾盆暴雨,閃電時不時打亮沖進房屋,與門縫裏投進來的細細的燈光光影交疊。

盛霜序踮起腳尖,嘗試把花莖對準那纖細的瓶頸,細長的花莖插進一半便很難再塞進去,盛霜序嘗試往下按了按,瓶口順著他的力氣傾斜,他手腕一抖,整只花瓶就從高處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