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噩夢

沈承安出奇地沒有想嘔吐。

他將一切痛苦攤開,說給他的老師去承受,他的憤怒也平息了下來。

盛霜序的身體如此柔軟,叫他無端地聯想起了那日牽著他離開小巷的手,就是這樣的手,正緊緊貼在他身上。

沈承安的手指不經意落在盛霜序腰側,等自己察覺後,又猛地彈開。

沈承安別開臉,卻沒推開盛霜序。

“讓你聽我的話,這些都是合同的內容,你不用再說一遍。”沈承安有點別扭地說,“睡覺吧,老師。”

盛霜序生著病,又耗盡了精力,沈承安去衛生間清理毛巾後,盛霜序便已蜷在床角熟睡過去,他總睡在地上,躺到床上時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占用太多的空間。

沈承安安靜地躺到盛霜序身側。

沈承安的心臟還因為激動而強烈地跳動著,盛霜序很安靜,身上散發著熟悉的皂角香氣。

沈承安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他做了一個夢。

他回到了學校的天台,韶清坐在天台的圍欄上,纖細的腿在半空中晃動,寬大的校服袖口系在腰間,隨著風空蕩蕩地飄。

沈承安早就不是學生了,夢中的他也西裝革履,他並不知道自己在夢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能看到以前的韶清,八年後的他看著八年前的韶清,心中五味雜陳。

八年的時間可以磨平一切,此時的沈承安幾乎體會不到最初那對韶清單純的戀慕,他被太多的怨恨和痛苦占據,早就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夕陽的余暉下,韶清的頭發泛著暗黃的光,他忽地轉過頭望向沈承安,淚水從眼角滑落,在白皙的臉上印了條明亮的淚痕。

沈承安從始至終都不了解韶清,他不懂韶清寧可去死的偏執,他只能把這一切歸結到盛霜序身上,摻雜著他的嫉妒和無奈,還有被背叛的痛苦。

沈承安還想將韶清救下來,想要說“不要”,喉嚨裏就像被塞了棉花,什麽也說不出口——他說不出話來,只能看著韶清松開了抓著欄杆的手。

沈承安猛地沖了過去,試圖抓住他的手,就在觸碰的那一瞬間,韶清的手指就如顆粒般四散分開,最初是他的手指,身體的消弭蔓延至手掌、手臂,沈承安還是發不出聲音,他隨著慣性一頭栽了出去,身體隨著韶清從高處一同跌落。

韶清身體化作無數顆粒,縈繞於半空中,沈承安隨著下落穿過了他破碎的身體,刹那間韶清徹底消失殆盡,清冷的嗓音環繞在沈承安的耳邊:“你抓不住我的。”

沈承安封鎖的喉嚨才終於在這一刻解放,他大吼一聲,整個世界瞬間崩塌,教學樓、夕陽如碎片般剝落,沈承安墜入無盡的黑暗中。

他在這一刻落到了底端。

一束光線從他頭頂照射,他身上的西服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臟兮兮的病號服,藍白的條紋紮入他眼中。

沈承安太熟悉這樣的場景了。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陷入了夢魘,他崩潰地捂住臉,想要從被他刻意塵封的記憶中掙脫而出,雙腳卻被緊緊錮在地面上,動彈不得。

無人握持的透明針管自動紮入他的靜脈,夢本是沒有感覺的,他卻能體驗到那順著血管流淌的黏膩膩而冰冷的觸感。

他被治療所關起來後,被迫接受了很久的激素注射治療,瑪利亞還需要他結婚生子,故而注射的計量並不大,卻足以叫他在男孩子最躁動的年紀失去任何欲望。

沈承安已記不得他究竟打了多久的藥,停藥後的他也逐漸恢復正常,人卻仿佛被永久地禁錮在了那個如同監獄般陰暗潮濕的治療所地下室裏。

他像狗一樣被拴在了病床的欄杆上,手裏只有一把剪刀。

寂靜的黑暗中,響起沉重緩慢的腳步聲。

那是沈承安噩夢將至的倒計時。

“救命……”他明知自己逃脫不了夢,恐懼還是引得他無力且絕望地在夢中呼救起來,“有人嗎?救救我,誰能救救我——!”

——對了,沈承安的手中多了一把剪刀。

可他不想要這把剪刀。

剪刀無時無刻不占據他的回憶裏,它現在很幹凈,沈承安卻手上充斥著血淋淋、黏膩膩的觸感。

他條件反射似的將剪刀丟到遠處,剪刀沒入黑暗中,沒有回聲,更多的剪刀落到他手中,如影隨形。

發出腳步聲的主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男人高大、健碩,他頭上戴著印著韶清照片的頭套,背後就是無盡的黑暗。

沈承安無處可逃。

不——他不要回憶——他不要去想以前的事情——

男人離他越來越近,聲音逐漸變換著:“你為什麽不能做一個正常人呢?”

“你為什麽要違抗天父的愛呢?”

不——他想要醒來——他要回到現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