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煙盒

後來盛霜序沒有把這事告訴母親,他也不想說。

說也沒有用,還不如作為他和盛語薇的秘密,永遠埋藏在心底。

盛霜序生來內向,嘴巴也笨一些,他不知道該怎麽關注自己的妹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囑咐她吃藥、幹巴巴地試圖讓盛語薇心情好些。

盛語薇也不願意和盛霜序談論自己的痛苦,他們之間默契地不會提起。

盛語薇一副全然不似前幾天還抑郁割腕的模樣,她總是這樣,無論發生什麽,就當做什麽都沒發生,甚至心情好時還會出現在客廳裏和盛霜序看一會兒電視節目。

自打盛語薇生病休學後,盛霜序就學會了抽煙,以至於到最後,煙已成為他緩解憂愁和痛苦的載體。

每當盛語薇正常且平靜地度過了一天後,盛霜序都會抱著煙灰缸蹲坐在陽台,在月光下點燃一支煙,祈禱著第二天永遠不會到來。

當他掐滅煙盒裏最後一支煙頭,第二天的黎明總能照亮陽台被他體溫捂得發熱的鋼制欄杆。

即使現在的盛霜序已經很久未曾碰過煙了,每當他看到形形色色的煙盒,都會想起盛語薇那枯白的手指。

煙癮,也是盛語薇留給他最後的痕跡,盛霜序盡量把它戒掉了,為了成為一個“正常人”。

他在夢裏也在抽煙,他心裏清楚盛語薇已經死了十三年,煙霧還是化作灰色的濃霧,幾乎要將盛霜序吞噬。

直到女人不耐煩的轉門聲響起後,盛霜序才終於從無窮盡、無法把控的夢魘中抽身而出。

他張開了眼睛。

盛霜序的病並沒有因為一片退燒藥和幾口涼白開痊愈,他發著燒,神志還算清醒,身體已經被汗水澆透。

沈承安離開時鎖了門,定期過來打掃衛生的阿姨有臥室鑰匙,盛霜序不知道來人是誰,門把手執拗的轉動噪音幾乎要把他的耳朵撕裂。

他很疲憊,他甚至擡不起自己的手去把被子掀開。

盛霜序陷入了半昏半醒的狀態,他聽著門外的交談聲,反復被吵醒,又反復地進入睡眠。

恰好到了阿姨來做家務的時間點,瑪利亞才能擰開門,直奔鎖在床上的盛霜序。

客廳流動的風被帶進了臥室,盛霜序被終於打開門的瑪利亞驚醒,他忍不住打了幾個哆嗦,眼皮仿佛千斤重。

看著床上爛肉似的男人,瑪利亞難掩眼中的嫌棄。

瑪利亞說:“盛老師,你怎麽在我兒子的床上?”

她看出來盛霜序病得不輕,不過她不在乎盛霜序的病,她只關注他躺著的沈承安的床。

盛霜序嚇得一個激靈——他記得瑪利亞,盡管她只在高考動員露過臉,她是那時唯一金發碧眼的家長。

即便盛霜序沒有眼鏡,瑪利亞的相貌也在記憶中模糊不已,但這時候能出現在這裏、說這種話的女人,除了瑪利亞還能有誰。

他被瑪利亞抓住了,他來不及逃跑了。

他試圖用混沌的大腦理解眼前的情況,瑪利亞,也就是沈承安的母親,她發現盛霜序躺在沈承安的床上。

幸好今天他生病了,如果他沒病,就會照常被鎖在臥室裏,被瑪利亞看見帶著項圈、拴著鐵鏈的他。

盛霜序病成這副模樣,心裏還是為沈承安捏了一把汗。

他不能再犯自己八年前的錯誤,至少,他得彌補自己的告密,為沈承安打打掩護。

盛霜序不知道,自己試圖保護的沈承安,根本不怕他被瑪利亞發現,也不關心事情敗露後盛霜序可能要承受的折磨,盛霜序就成了他反抗母親極強控制欲下的工具。

而盛霜序,還在用他發燒的大腦,想著該如何替沈承安隱瞞真相。

盛霜序只是睡了一會兒,就仿佛一輩子沒說過話了,他沙啞著喉嚨,強撐著讓自己坐起來,說:“我生病了,承安他……他是個好孩子,他想照顧我方便一些。”

沈承安能照顧好自己就不錯了,他現在可不是這麽尊師重道的人。

但盛霜序這個人還算特殊,瑪利亞找回沈承安的時候,沈承安還很喜歡他,瑪利亞皺了皺眉,心想盛霜序得區別看待。

盛霜序怕她不相信,又趕緊補充了幾句:“夫人,我病得太重了,希望您能早點回去,不要被我傳染。”

“沒關系的,”瑪利亞把情緒收斂好,她扯了個椅子坐下,說,“八年沒見了,您還是和以前一樣年輕。”

八年前的盛霜序只有二十三歲,他那時候剛剛執教不久,不光是外貌年輕,他還懷揣著對這個崗位的抱負和熱血,現在的他,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上,都已經被現實壓垮了,他被磨平了脾氣,只剩柔軟的軀殼。

盛霜序虛弱地咳了幾聲,寒暄著說:“您也很年輕,您和承安看起來更像姐弟。”

瑪利亞的眼睛掃過盛霜序脖頸處的紅痕——項圈的質地很粗糙,很容易就磨破了他的皮膚,盛霜序脖子一活動,就酸澀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