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校服

起碼最開始的時候,盛霜序和沈承安的關系還不錯。

盛霜序是沈承安的老師,逐漸就成了他的半個家長。

盛霜序發現了沈承安所經歷的窘境後,這個好心的男人害怕自己的學生被報復,時常刻意下課和他一起走,沈承安的爸爸從不管兒子,盛霜序就繞個遠路親自去送沈承安回家,偶爾時間充裕,也會叫沈承安去自己家吃飯。

沈承安把那張屬於盛霜序的、穿著紅裙子的照片夾在了自己的日記本裏,日記本硬紙封皮上粘著劣質的塑料密碼鎖,沈承安不光設置了密碼,還把它藏在了鞋盒裏,他沒有讓任何人看到它。

那幾乎是沈承安少年時期最快樂的一段時間。

沈承安第二次發現盛霜序偷偷穿裙子,是在高二的暑假。

他被他酗酒的父親趕出家門,臉上的舊傷疊著新傷,永遠消不了腫,老舊的胡同裏連路燈都年久失修,他便跌跌撞撞地摸黑往亮著光的方向走。

大路上的燈光昏黃,無數蚊蟲在昏暗的燈泡上纏繞,沈承安扶著墻,看見了路燈下赤紅的影子。

他對著那張照片看過了太多遍,他幾乎一眼就能認出盛霜序的背影。

盛霜序很瘦,背上的肩胛骨突兀地暴露在燈光之下,就像一只金色的蝴蝶,紅色吊帶就是蝴蝶的觸須,在半空中輕輕晃動。

穿著裙子的男人的步伐輕盈、虛浮,他穿著自己上班時常穿的運動鞋,卻像踩在高跟上跳舞,沈承安在自己的父親那兒見過太多次這樣的步態——盛霜序喝醉了,他醉得不輕,連四周的環境都已看不清楚。

盛霜序踩著他的運動鞋,搖搖晃晃地往墻上踩,他竟想踩著墻壁往上走,然後就隨著重力重重跌落。

盛霜序摔了一跤,又從地上爬起,他不出聲,就抱緊了雙腿,額頭貼在膝蓋處,看不清表情。

沈承安躲在陰影處猶豫許久,最終才掙脫了束縛般沖了出去,他把醉醺醺的盛霜序扶了起來。

他落在盛霜序肩上的手像捏住了枯骨,微微一使勁就要把他捏碎了,盛霜序茫然地擡頭看他,眼尾發紅。

沈承安從沒見過盛霜序這副模樣,他向來都是把最好的一面展現在學生面前,他從沒發過火,眼裏總含著笑。

沈承安搖晃著盛霜序清瘦的肩膀,說:“老、老師,你醒醒。”

盛霜序哪能認出眼前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學生,伏在他肩膀低低地笑,說:“你是哪家的小朋友啊?”

沈承安長得小,體格也弱,被當做是小朋友也無可厚非。

沈承安不知道該帶他去哪兒,他自己的家都回不去,又不知道該不該領盛霜序回他自己的家——他不知道能不能叫高媛媛看到自己丈夫這副模樣。

醉酒的人卻仿佛能看出他的疑慮似的,笑嘻嘻地說:“小朋友,我家沒有人,你要不要去我家玩兒啊。”

哦,高媛媛不在。

沈承安問他:“師母不在家嗎?”

盛霜序乖巧地點點頭,他又好像沒那麽醉了,至少聽得懂“師母”這個詞,盛霜序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還知道撫平裙面上的褶皺。

盛霜序說:“她生氣啦……”

“被我父親氣走了。”

沈承安心裏一緊:“老師的父親在家嗎?”

“不、不,”盛霜序糊裏糊塗地搖搖頭,他說著說著,就抱住了腦袋,由原本恣意的笑變成了哭泣。

“他不要來,我不會見他的,家裏只有我、就只有我在。”

明明是盛霜序的煩惱,卻成了沈承安心裏的擔子,他得知前因後果才終於算是如負釋重,拽著盛霜序往他家的方向走。

沈承安攥緊了盛霜序的腕子,就像是攥著風箏,好像一撒手,盛霜序就要飛走了。

寂靜的夜裏,路上並沒有什麽行人,也沒有人看到如此滑稽的一幕,矮小的高中生抓著佝僂著背的、穿著紅裙子的男人的手,一前一後地快步走。

起初誰也沒說話,盛霜序陷進了自己醉酒的幻想裏,沈承安則想著穿著紅裙子的盛霜序,心裏越想越亂,便絞盡腦汁地去想怎麽去盛霜序家裏的路、下一步要往哪走。

盛霜序安靜地跟著他走,過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道:“你臉上是怎麽回事兒?”

沈承安被問得猝不及防,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沈承安沉默了。

盛霜序剛哭過的眼睛亮晶晶的,就直勾勾地盯著沈承安臉頰上的傷痕看。

往常沈承安臉上總有傷,清醒的盛霜序知道不觸動少年人的傷心事,他不會主動問,只會在拉沈承安過去吃飯的時候,悄悄往他口袋裏塞藥膏。

但是盛霜序喝醉了,喝醉了的人不需要考慮太多,他想到什麽就要說什麽。

盛霜序又問了一遍:“你為什麽臉上都是傷。”

沈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