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是英雄

魚姐兒幾個聽了童四郎驚心動魄的一番話, 都忍不住小聲驚呼起來,只是再小聲,四個人合在一起也是個大喇叭, 那頭肅然的氣氛陡然被幾道童音點破,張阿公胡子一翹, 轉身就把幾個蘿蔔頭捉到跟前。

幾個孩子腰帶都繞在書上,個個衣衫不整。

老張家的兩個可都是女兒家!

張阿公險氣暈過去, 幾個小的見大夫們臉都白了, 都垂著頭不敢吱聲。

這會兒功夫,昊老娘也止了淚,拉過魚姐兒,拍拍她的手, 言語間滿是歉疚:“是老婆子貪心,險些害了你。”

張知魚看著面前這位頭發都花白的老人, 心中滋味難言, 大家都是小民,又說什麽貪心呢?

想活著也算貪心嗎?

張知魚搖搖頭說:“阿公能救童四哥,保和堂的兩位先生能救童四哥,那我也可以救他,大家都是大夫,怎麽會因為我年紀小就不去行醫救人呢?童四哥在我心裏只是症狀重些的病人而已。”

所以就算她事先知道了,也會跟大家做出相同的決定——大夫只要治人就好了。

“好孩子,好孩子。”昊老娘松了口氣, 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了這些日子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高大夫見魚姐兒偷聽得一幹二凈,瞪她一眼道:“聽都聽完了還不過來治人。”

張知魚聞言沖昊老娘安撫一笑, 便提著心跑到童四郎跟前瞧他。

童四郎的情形不太好, 身上都是傷口, 背上的皮肉都有些爛了,仔細聞還能問到上頭有一些淡淡的鹽水味,但他睜眼躺在床上並不喊疼,顯然那些肉已經是死肉了。

張知魚伸手想給他看看,童四郎見來的是個小女娘,忙支起身想往後蹭,他聽到了昊老娘說魚姐兒是大夫,但面對這樣一個小孩子,他實在不忍心把自己看了都害怕的傷口露出來。

張阿公和高大夫還當童四郎不信魚姐兒,其實要不是魚姐兒一直在他們幾個老的跟前學醫,大夥兒捫心自問也是不敢把自個兒的命交到這孩子手裏的,便兩只手一起按住童四郎,笑著說:“不怕,她腸子都掏出來洗過,不會把你怎麽樣的。”

管你什麽人,來都來了給魚姐兒增加點兒行醫經驗就是好人!

其實童四郎有心想說他是怕自個兒把魚姐兒嚇著,聽了這話不知怎地竟真個兒開始關注起自己的小命,暈暈乎乎地就被人翻了個人給魚姐兒瞧。

魚姐兒麻利地取了清水和大夫們一起他清洗了傷口,用消過毒的刀把他腳上壞死的肉眼都不眨地削下來,最後再拿加了大青葉的藥給他塗上——這是趙掌櫃私下給她供應的一份,雖然兩家決定暫時不往外推,但也做了些用來保住自己小命,現在魚姐兒用的就是自己的那一份。

高大夫覺得這味道有些熟悉,有心想拿一點過來仔細看,剛欲伸手,阿公又拿出自己的給童四郎塗上了。

要不是這孩子傷口太多魚姐兒的不夠使,張阿公才不肯拿出來用,就這都疼得夠嗆。

高大夫看著張阿公往下掉的嘴角住了手。

——看來是張家的家傳膏藥。

他也不是治外傷的好手,便沒有再問。閔大夫那就是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活菩薩,站在旁邊更不會吱聲了。

等到童四郎被裹得跟木乃伊差不多時,他的外傷就算處理完了。

這些對常人來說難以忍受的劇痛,童四郎連麻醉針和麻沸散都沒用,卻哼都沒哼一聲。

顧慈幾個在旁邊抖著心,欽佩地看童四郎,用充滿憧憬地口吻說:“童四哥你好像關公,他也是被刮了骨頭也不喊疼的人。”

他們自己嘛,那都是娘的棍子還沒到身上就已經嚎上的主兒,老祖宗早說了——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但大家都很盼著做腿被打斷了都站起來說“無事發生”的硬漢英雄。

現在這個英雄就站在大家跟前兒,叫他們如何不仰慕呢?

羞愧爬上了童四郎紅腫的雙眼,他啞著聲兒道:“我失約害死了人,哪裏有臉跟關老爺做一處說呢?”

關公在大周朝不僅是文武財神還是城隍,民間愛他忠義,覺得他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所以大周朝四處都是關公廟,有事沒事拜關公已經成了民間習俗。

但關公太遠了,在張知魚心裏,能當英雄的永遠是百姓。

那些放童四郎出來的鹽工和執意要履行諾言回去的童四郎,在她心裏都是英雄,這些鮮活的人遠比那些不會說話的泥塑神像動人得多。

紛雜的念頭在她心裏上下翻飛,最後又歸於平靜,張知魚看著只露出一雙眼睛的童四郎說:“害死他們的不是你,是那些誘騙你們進去做鹽工的人。逃跑的人沒有錯,留下來的人更沒有錯。錯的是那些利欲熏心的壞人。”

他們冷酷殘暴地奴隸鹽工,還要利用大家善良的本性,從意志上折磨人,告訴大家——你逃走,就是叛徒,剩下的人都會因為你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