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姜肆被蕭持抱在懷裏,能聽到他咚咚的心跳,連撫在腦後的手掌都是微微顫抖的。

她能清楚地感知到。

蕭持說出那樣的話,說不感動是假的,她也是在此時才忽然發現,在那樣小心翼翼又克制隱忍的愛意下,他為她究竟做出了多少讓步。

很多事情都是說著簡單做起來卻難,大道理說了一大堆最後要接受時總是在推三阻四。

如果有一天姜遂安突然要跟她說想去做一件正確卻危險的事,她也會在半夜裏睜大著眼糾結自己到底願不願意他飛高又飛遠。

當他發現他不能阻止時,沒有用更強硬的方式逼迫她,而是選擇留下來陪她,只因為是她。

許多年都不見的情緒忽然噴湧而出。

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懸崖邊上,她瑟縮著身骨成了這世間最卑微的可憐蟲,不願意做一個拖人後腿的累贅,她那時甚至想過要縱深跳入那深谷。

命裏的救贖,到最後還是寄人籬下。

姜肆拼命地懂事,拼命地表現出乖巧,拼命地讓人覺得她有用,又不會哭鬧,只要是別人不同意的事,她就可以一瞬間改變想法。

是什麽時候開始任性的呢?

當霍岐離開這個家,當她身邊只有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時。

盡管世道艱難,人命貧賤,她卻覺得自己再也不用因為拖累別人而改變自己的想法了。

原來那時候她就在潛意識裏告訴自己。

即便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霍大哥,也是靠不住的。

姜肆誰都不信,所以她很聽話。

但她骨子裏又很執拗,就這樣瞻前顧後地活著,過得很矛盾。

哪怕是在前一刻,她都在想,如果蕭持真的不同意該怎麽辦?如果他不認可她的那些話,執意要帶她走怎麽辦?如果他覺得她太固執,幹脆丟下她怎麽辦?

但此時此刻的胸膛是有溫度的,寬厚又炙熱,他給她支持,不只是在口頭上。

就像方才已經扛著她走到門口,卻仍舊收回來的那只腳。

姜肆大言不慚地說要治療他的頭疾,抹去他的心結,到頭來,治愈人心的卻是他。

她緊緊抱住蕭持的腰身,手攥緊他背後的衣服,被他的氣息包裹的那一刻,她想的是原來開心時也會覺得心一陣陣疼。

“蕭持。”她喊著他的名字。

蕭持的手一停,聽到姜肆悶著聲問他。

“我有沒有說過你特別好?”

蕭持的氣已經消了,與其說消了,不如說有些無奈。

他喜歡的人那樣不凡,不甘當後宮裏的金絲雀,這又有什麽錯?

“沒說過。”他靜下心來,渡給她體溫,半闔眼波下流動著溫柔的光。

姜肆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氣。

“蕭持,我嫁給你之前,只覺得你是一般的好,有時候還特別的壞,但現在我改變想法了,我覺得你天下第一好,幸好那天在清水岸邊,是我救下了你。”

蕭持鮮少聽到姜肆這般誇他,眼底慢慢覆上一層不該出現在他臉上的得意。

他徹底沒有惱火了,心裏想著,便這樣吧,怎樣都好,只要他還能看著她。

“你是不是不知道,那天,我只是躺在那裏休息。”

姜肆一怔,推開他,擡起眼:“什麽意思?”

“我讓千流為我尋些吃食,我身上有藥,那點小傷不足為慮。”

姜肆卻記得那不是小傷,胸前有那麽長一道口子,怎麽可能不足為慮?

但她在經歷這麽多事之後,卻稍微能理解蕭持當時的想法了。

他不是一個很愛自己的人,他對自己身上的一切傷痛都不在意。

“如果不包紮傷口,你那樣躺著,也會失血而亡的。”

蕭持看她堅持,也不跟她爭論,笑了一聲,伸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淚痕。

“是,我就在等著你救我。”

“荒郊野嶺的溪水旁,躺了一個來歷不明身受重傷的男人,你從我身邊走過,又折回來,怕得手都哆哆嗦嗦的,也要給我看傷治療,那時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女子了。”

蕭持對所有人都冷漠淡然,只有對她說話時會放輕聲音,溫柔寵溺。

姜肆被誇得暈暈乎乎的,低眸淺笑,嘴角剛揚起,忽然觸及到他伸出的手背上有傷,擦破了表皮,還流著血。

“這是怎麽弄的?”姜肆趕緊捧起他的手,表情又心疼又懊惱,趕緊拉著他到椅子上,大聲喊周大夫,讓他弄一盆清水來。

蕭持看了看自己手背,不甚在意。

“許是出門時蹭到了。”

“得多用力才能撞成這樣?你老實說,你是怎麽弄的?”

周大夫進來時聽到的就是這句話,他一直守在院子裏沒敢走遠,就怕陛下會對皇後娘娘做出什麽不可挽回之事,還怕皇後娘娘吃虧,可他進來一看,好像不是這麽回事。

皇後娘娘還訓斥陛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