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蕭持眸光一隱,凜冽寒氣席卷而來。

姜肆眼中驚詫不散,雙腳像是紮根在地一樣,前進不了,也不能後退,眼前的一切在沖擊著她的內心,讓她不敢相信,可現實又讓她強行留住的理智分崩離析。

蕭持從椅子上站起來,眼底藏著暗湧,一步步向她走來,姜肆顫著步子,下意識往後退,那人不停下腳步,撩開輕紗幔帳,一點點向她逼近。

“你看到了?”

姜肆聲音微微發抖:“看……看到什麽?”

“你明明看到了,還問朕?”

姜肆咽下口水,腳邊碰倒了一個花瓶,花瓶滾在地上,她嚇了一跳,感覺那骨碌碌的聲音好像在心頭軋過一樣。

她後面已經沒有退路,只有冰冷的墻面。

蕭持眼中鋒利,將她逼到狹窄的墻角裏,唇角微微勾起,低頭看著她,像看著囚籠裏的獵物。

“朕說過要給你三次機會,可你每次都怕得跑開了。”

蕭持說著,微微靠近,姜肆伸出手抵在他胸口處,想要推開他,那人伸出手,輕輕握住她掌心,忽道:“可你卻對他不設防。”

姜肆脊背一僵。

蕭持好像很喜歡看她無措的眼神,附身貼在她耳畔,滿含威脅的聲音從他口中說出:“你喜歡他,不喜歡我嗎?”

姜肆忽地推開他,感覺到臉上一陣陣熱潮,心快要跳到嗓口,沒想到這一推竟然成功了,她拎著裙子繞過他逃離,蹬蹬跑到殿門口,她忽然頓住腳步,回頭一看,那人並沒有追出來。

姜肆撫了撫胸口,逃脫了危險又開始冷靜下來,方才那一幕幕猶在眼前,她迅速在腦中尋找著以往見過的有相似病症的病人。

曾有一個婦人,因為痛失愛子,從此患了瘋病,經常當孩子還在,抱著枕頭哄。

可是又有些不一樣。

她還為一個獄卒診看過,那獄卒在臨雲縣的大牢當差,因為見過太多無辜之人被捕入獄,也患上了瘋病,把自己假想成犯人,還親自打開大牢的鎖放那些人逃走,後來衙役將他抓回去的時候,他也完全不記得自己是獄卒,不停為那些無辜入獄的人喊冤。

姜肆站在門口,深吸一口氣,她還記得恢復記憶的獄卒跟他哭訴大牢裏面的有若地獄一般血流成河的慘烈景象,如果不是受了莫大的刺激,根本不會變成這樣。

那個獄卒很痛苦,永遠也擺脫不去夢魘,一輩子被束縛在漫無邊際的絕望裏。

倘若他也是這樣呢?

思及此,姜肆忽然轉過身,毅然決然地往回走。

到了偏殿,她看到蕭持單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擺放著被她踢倒的花瓶,但那花瓶摔倒時磕壞了一角,怎麽也擺放不正,總是松開手就又歪倒了。

可他不厭其煩地重復那一個動作,像是在跟誰較勁。

姜肆忽然明白了每一次陛下跟她提到的那個“他”,原來不是別人,也是他自己。

他走過去,蕭持聽到腳步聲,沒有擡頭,單手扶著花瓶:“怎麽回來了,你不怕我傷害你?”

一松手,花瓶便倒了。

姜肆緊著手心,松開再握緊,似乎感覺沒那麽害怕了,她問:“陛下知道自己的怪病?”

蕭持動作一頓,握著花瓶的頸口站起身。

“這算病嗎?”

姜肆看了看他的手,總感覺他下一刻就會把手中的花瓶掄過來,這人情緒不穩,常常對她動粗,不講道理為所欲為,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他跟那個陛下完全不一樣。

“其實……也不算太嚴重的病,只要不影響日常與公務,不讓別人發現這個秘密,於陛下來說就沒有大礙。”

蕭持忽然向前一步:“可你發現了這個秘密,打算讓朕怎麽處置?”

姜肆倉惶擡頭,掩飾著心中慌亂,刻意彎了彎唇角:“我是醫者,不會出去亂說,我一定會替陛下保守這個秘密。”

“朕為什麽要相信你?”

“因為……”看到越來越近的人,姜肆往後退了半步,心裏思忖著該說什麽應付他,忽然看到蕭持腳步一頓,他驟然停住身形,眉目緊閉,手中的花瓶也掉到地上,“啪”地一聲,摔了個四分五裂。

“陛下?”姜肆見他搖搖欲墜,下意識上前要扶住他,蕭持卻在她觸碰他之前就回過神來。

他看著她,眼神有些復雜。

“你都知道了?”

姜肆看著前後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人,神色由驚詫漸漸轉變為驚喜,她開心地上前一步,急問:“陛下回來了?”

蕭持眼皮一挑,良久後點了點頭。

姜肆瞬間松了一口氣,眼中覆上一層氤氳霧靄,是緊張過後的放松導致的喜極而泣,她蹭了蹭眼角,道:“陛下這個病,得治啊。”

若不是她見識過一樣病情的病人,若不是她親眼見過陛下的分裂,她一定會覺得陛下是故意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