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今日之事,是我不對。”

蕭持背著燈火,暖色的光打在他側臉上,半面光芒隱耀,半面落入黑暗,像是有兩副完全不同的面孔交疊在一起,竟讓姜肆覺得背後滋生出絲絲冷意。

她緊盯著他,全身仍豎起戒備的利爪。

仿佛只要他有任何動作,她就會瞬間找準機會逃離。

但他竟說了道歉的話。

姜肆心中揣度良久,還是把想說該說的話如實說了出來:“陛下既貴為天子,就更應有為人的底線,今日之事如果讓外人得知,不僅我活不了,陛下也會為汙名所累,史官若是如實記載,陛下一定會遺臭萬年,孰輕孰重,相信陛下不是愚蠢之人,應當能掂量清楚。”

這樣禁忌的話題,說透了怕招致他不快,說淺了又怕他裝傻,姜肆不懂為君之道,到現在也沒讀懂陛下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寄希望於他能良心發現。

可姜肆還記得後午發生的事,時刻擔心他像那會兒一樣又發瘋,便仔細地端詳著他的臉色,不肯放過他任何一絲表情。

擔心的事並未發生。

蕭持轉身走到八仙桌邊坐下,擡腳時姜肆下意識閉著眼往後躲,如今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任何輕微的風吹草動都能嚇得她心驚肉跳,再睜開眼,蕭持端坐在那,手裏掐著個空空如也的茶杯。

他問她:“你想繼續留在將軍府?”

蕭持聲音平穩,語氣如常,跟下午見到的那個人給她的感覺全然不同,姜肆都有些恍惚了,回答時就慢了一拍:“不想。”

“要和離?”

“是。”

蕭持看向她:“既如此,你和離,朕娶你為妻,世人為何要口誅筆伐?朕又為何要遺臭萬年?”

姜肆瞳孔微縮,過了好一會兒才聽懂他在說什麽,一時間,她心頭閃過諸多疑惑,也有諸多問題想要得到他的解答,但到嘴邊就變成了滿含諷刺的反問:“陛下應該知道,根本不會如您所說這麽簡單。”

她心頭亂糟糟的,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打斷了這番談話,將手中的東西揚起來:“我只想知道,陛下交給我此物是何目的?”

蕭持皺了皺眉頭:“你需要。”

他說話簡短,姜肆總有一肚子疑問:“只因為這樣?”

聽她語氣中滿滿都是警惕,蕭持腦海中不禁又閃過下午發生的事,近在咫尺的呼吸和碰觸,節節攀升的熱意席卷全身,但她很抵觸,連看他的眼神都充滿恨意。

蕭持忽然站起身,姜肆又像受驚的小貓兒似的縮了縮身子,動作盡收眼底,他眸光一黯,道:“你如還需要什麽,跟疏柳提,她會一一為你辦妥。”

姜肆放下擋在身前的胳膊,疑惑地看著他,他似乎還要說什麽,姜肆卻忽然聽到裏間傳來阿回的聲音,她臉色一變,匆忙轉身跑了回去,撩開珠簾一看,發現阿回只是在囈語。

大概是做噩夢了,不停地喊她“阿娘”。

再回身,外間裏空蕩蕩的,人已經不見了,只有被風吹得歪歪斜斜的昏黃燭火。

她走過去,將窗關嚴,再看手中的書信,一時中百感交集,如果不是親眼看見,她絕不相信方才出現那個就是陛下,一個人,究竟為什麽前前後後有兩幅面孔?

但不管怎麽說,他好歹幫了她一個大忙。

轉身回去,姜肆安撫阿回睡覺,疏柳低聲問她:“夫人打算怎麽辦?”

姜肆早已經睡意全無了,她思量此事,愣了半晌之後才看向她,也壓低聲音說:“你覺得,若我將這些東西直接甩到霍岐的臉上,他會怎麽做?”

疏柳聞言,眉頭微微一挑,嘴張了又閉上,沒有把心中所想說出來。

姜肆替她說了:“他什麽也不會做的,頂多就是跪下來求求我。”

語氣中不無諷刺,疏柳也明白她的意思。

姜肆輕輕拍著阿回,喃喃道:“得找個合適的機會……”

一夜無眠,到清晨時姜肆才昏昏沉沉地睡過去,阿回清早睜開眼睛,扭頭一見姜肆還在夢中,手輕輕摟著他,是保護的姿勢,他慢慢擡起姜肆的胳膊坐起身,穿上鞋子下炕,剛走出兩步就看到疏柳進來了。

阿回擡頭,拽了拽疏柳的衣服,然後往外走,疏柳低頭看著他,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跟他走了出去。

到前廳,阿回一副認真之色,淺皺著眉看她:“昨夜,是誰來見阿娘了?”

疏柳一驚,眼睛睜大些許:“小少爺不是睡了嗎?”

阿回抿了抿唇,小眉頭皺著:“我裝的。”

疏柳細細地打量他幾眼,以前一直覺得這個孩子心思深沉,但沒想到這麽深,所以昨夜那幾聲囈語是故意發出的,為了吸引夫人的注意力?

“昨夜那個人,是不是把阿娘弄哭的人?”

阿回又問了一句,疏柳見他神色認真,蹲下身握住他手臂,低聲道:“不是,是來救你阿娘跳出火坑的人,是來幫你阿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