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午夜時分,紅鳶居還是一派燈火通明。

屋裏已經燒起地龍,枯燥的空氣散著灼心的熱氣,聞杏在炕邊擺了一盆清水,看了一眼裏面的人,眼神泛起點點憂色。屋裏沒人說話,夫人橫躺在裏面抱著小少爺,露出一扇單薄背脊,烏黑青絲散落在被褥上,像失了魂的浮萍。

夫人從宮裏回來便這樣,用過晚飯臉色已經好些,可精神還是恍恍惚惚的。

此時要安歇了,也不讓人熄燈。

霍岐坐在炕沿上,背靠身後的大箱櫃,被聞杏的聲音吵醒,他睜開雙眼,多年從軍的經歷讓他有一種敏銳的警覺性,見是聞杏來添水眸色才緩和些,他沖她擺了擺手,側身拍了拍姜肆的肩膀,似乎在確定她有沒有熟睡。

聞杏沒再停留,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一出門,便見疏柳靠在檐下紅柱上,放開交疊的手看向她,問:“夫人安睡了嗎?”

聞杏點了下頭:“嗯,應該是睡著了。”

她頓了頓,走過去拉著疏柳的袖子:“今日夫人是怎麽了,為什麽把你趕出了紅鳶居,不讓你在跟前服侍?你也沒做錯什麽呀?”

疏柳也不清楚,但她多少能猜測出這其中緣由,多半跟主子有關,面對聞杏情真意切的疑問,她搖了搖頭,只能裝作不知敷衍了過去。

但願主子別做了什麽出格的事吧。

這段時日她跟著姜肆,雖然日子不長,可她也知道姜肆是一個好人。

霍岐陪著姜肆坐了一夜,第二日一醒來,他急忙去看她,見兩人都睡得很熟,便輕手輕腳地下炕要出去,誰知他一動姜肆就醒了。

“大哥!”

霍岐趕緊回去趴在炕沿上,撥了撥她臉上的頭發:“恩,我在呢。”

姜肆做了一夜的噩夢,一閉上眼睛就出現那一張張層疊交錯的臉,時而是宋成玉那個畜牲的,時而是陛下那個衣冠禽獸,她並不想從霍岐身上得到什麽安慰,但現在好像只有他才能給她帶來一點安全感。

起碼在這裏,沒有人能傷害她。

姜肆看著他,整個目光都落到他身上:“你做什麽去?”

霍岐看她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知道她此時將他當作依靠,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臉,語氣也不禁溫柔許多:“我去上朝,你放心,今天我一定跟陛下請旨,讓你近期不去皇宮了。”

聽到“陛下”那兩個字,姜肆瞳孔微顫,又極力掩飾自己的緊張,她點點頭,心裏祈禱著霍岐能說到做到。

霍岐拉著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輕輕吻了一下,還怕她腦中存著那些血腥駭人的畫面,像叮囑小孩一樣叮囑她:“你是懸壺濟世的醫女,積德行善,冤魂找不上你,不用害怕那些被殺的人,跟你沒有關系,知道了嗎?”

姜肆與他想的是兩件事,但這樣的安撫多少也能讓她心裏好受些,她乖乖點了點頭:“知道了。”

“跟阿回等我回來。”

“嗯。”

霍岐溫柔地蹭了蹭她的眉骨,轉身走了出去,他的官服衣帽都在翠馨居,於是踩著晨露又去了一趟翠馨居,洗漱過後出來正好碰上了秋月,他將秋月叫住。

“將軍。”秋月臉色憔悴,似乎沒有休息好。

霍岐一陣疑惑,但一個丫鬟的精神氣也不需要他去關心,他開口問:“纓兒起身了嗎?”

秋月有氣無力道:“回將軍,夫人還沒起身,昨夜少爺也不知道怎麽了,總是哭泣,折騰了夫人一夜,剛不久才睡下。”

“折騰一夜?”霍岐皺緊眉頭,語氣責備,“怎麽沒人告訴我?”

秋月低下頭,趕緊告罪:“將軍息怒!是夫人說不讓奴婢告訴您的,夫人說……將軍好不容易找到姜娘子,正是如膠似漆共續舊情的時候,她不想因為這麽一點兒小事讓將軍擔心。”

“奚兒的事怎麽能算小事!”霍岐低聲喝了一句,轉身去了翠馨居正院,剛走到正房處就聽見一陣陣哭聲,是奚兒的,他心裏一揪,埋怨自己怎麽能連自己府中的事都不知道。

掀簾進去,正碰上王語纓抱著孩子急匆匆走出來,和他碰了個正著,王語纓未施粉黛,連頭發都沒梳好,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先是一愣:“道衍?你怎麽在這裏?”

霍岐看霍昀奚還在哭,沒時間回答她的問題,將孩子接過來,一邊哄著一邊問:“這是怎麽回事?”

王語纓雙眼通紅,急道:“不知道是怎麽了,可能是招了什麽不幹凈的東西,哭了一夜怎麽也哄不好,我正要帶他去桐楓寺去看看。”

桐楓寺有一位無嗔大師,會做一些法事,京中多怪事,時常會去找這位大師來做一些驅鬼降魔的陣法,但都是約定好日子,像是這種情況,需得親自去桐楓寺拜訪。

可桐楓寺在遠郊,霍岐不放心她就這麽去。

“你一夜未睡,這樣出去也不合禮數,還是我去吧!”霍岐轉身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