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他穿著玄色裏衣,似乎剛休息過,沒有束發,散於肩前,順滑綢緞上映著淡淡的暗紋,壓迫得人喘不過氣來,姜肆的心怦怦亂跳著,那一瞬的殺意幾乎要將她吞噬。

她惶惶找回自己的聲音,輕張紅唇:“陛下……是我……”

她沒想到陛下在自己的寢宮裏,竟然也如此警惕。

蕭持看到是她,表情也無動於衷,手掌卡著她腰身,眉頭輕皺,低聲質問:“為什麽來晚了。”

姜肆掙了一下,感覺到力道驟然一緊,心立刻提到嗓子眼裏。

她記得醫館隔壁的張屠戶要殺豬時,也是這樣一副表情。

姜肆趕緊解釋,害怕腦袋不知什麽時候就搬了家,眼睛不知不覺染上一層迷蒙霧色。

“路上碰見一個……一個公子從馬上摔下來,我給他看了看傷,幫他把胳膊接好,就耽誤了一些時辰……”

她磕磕絆絆地解釋,也不敢看著他,這下別說給張公公求情了,她自己都自身難保。

蕭持眉心跳了一下,眸光微寒:“你這麽喜歡在路上撿人救治?”

不知為什麽,姜肆覺得陛下的關注點有點歪,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可惜也是敢怒不敢言。

她低垂著頭,喃喃低語:“醫者本來就該這樣……”

“你說什麽?”

姜肆忽然覺得這人又在故意嚇唬她,她擡眸看著他,擡高了聲音:“我說——”

猝然撞上對面那雙洞悉一切的黑眸,又冷不丁縮了縮脖子,聲音也漸低了:“陛下既然已經知道民女不是刺客,可否放開民女……”

蕭持垂著眼,看著她睫毛簌簌抖著,一面不肯屈服於他的強硬,一面又不自覺地感到害怕,就這麽左右搖擺、糾結不定。

他的眉頭漸漸松展,頭往一旁偏了偏,然後回頭看她一眼,退後半步,放開了他。

“下次不可再遲到。”

身上的熱量褪去,禁錮著她的手也松開了,姜肆松了一口氣,聽到頭頂的命令聲,暗自揉了揉酸疼的腰肢,忍不住腹誹。

往常都是病人聽大夫的,到她這裏倒好,大夫得全權聽憑病人的吩咐,還不能有任何怨言,誰叫他是皇帝呢?

“民女知道了。”

姜肆彎身行了一禮,端起手來的時候,蕭持忽然面色一變,抓住她手腕將她拽到跟前。

“這是怎麽回事?”

姜肆猝不及防地向前一踉蹌,看到被他緊緊抓住的那只手上有一道暗紅的血痕,腦中閃過剛才的畫面,她恍然道:“這……是那個摔馬的公子身上的血。”

她邊說,邊卯足了勁要掙脫他,誰知那人竟然像見了兔子的鷹似的,死不撒手。

姜肆越來越覺得離譜,瞪圓了眼睛看著他:“陛下——”

剛才誤會她是闖進寢殿的刺客也就算了,現在這樣又是做什麽?

蕭持端詳著她的神情,抻平的唇角漸漸彎起一抹弧線。

“那天你撕開朕的衣服時,看起來力氣挺大的。”

蕭持一邊說著,一邊松手放開她,姜肆沒控制住力氣,向後倒退了兩步,好不容易穩住身體,腦子裏登時就燒著一團火,這跟那些愛惡作劇、土熊土熊的孩子有什麽區別?

很有意思?

姜肆深深吸了口氣,換上一副笑臉:“民女自小從鄉下長大,經常做些粗活累活,像官家小姐那樣嬌滴滴的,沒人會要我,但我力氣再大也比不過陛下,您是真龍天子,武功蓋世,文韜武略,民女樣樣都比不得。”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姜肆也認了,她想著反正將他得罪了,不如直接死個痛快,索性將心裏的話都一起傾倒出來。

她向前一步,彎下身請罪:“還有,陛下送到府上的那些東西太貴重了,民女愧不敢當,非是民女不識擡舉,還請陛下將那些東西收回去。”

她這話說得有些不敬,本以為那人又會生氣,誰知他轉身走到床邊坐下,面色並無任何變化。

只是問她:“朕送去那幾套成衣沒見你穿,你不喜歡?”

姜肆看都沒看,哪裏知道喜不喜歡。

誰知蕭持不等她回答,直接擺了擺手道:“你不喜歡,就當賞給霍岐了。”

姜肆心裏一堵。

霍岐又不是女人,那些賞賜最後不一定去了哪。

感覺胸口上憋著一股氣,她張了張嘴,幾次欲言又止。

蕭持靜靜看著她,手指在光滑的綢緞面上輕輕摩挲著,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姜肆擰著眉,隔了很久,終究忍不住道:“陛下還是賞給我吧。”

“想通了?”

“想通了。”姜肆鄭重點頭。

她不想便宜了霍岐,那還不如攢起來留給阿回,就算攢成棺材本爛到土裏也絕不給霍岐一分一毫!

姜肆在那裏義憤填膺,蕭持已經閉上眼,愜意地往旁邊一靠。

“想通了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