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紅楓颯颯,晚秋露濃。

群山邊兒橫著斜陽落下的金影,三兩炊煙裊裊升起。

一輛牛車自遠處遲緩行來,在滿是泥濘的路上留下兩道蜿蜒的車轍。

牛車上坐了不少人,皆是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顛簸了一路都不嫌累,七嘴八舌地說著自己的事。

唯有角落裏的女子安靜沉默,愁容滿面。

女子二十出頭的年紀,烏黑亮麗的頭發被一根簡單的木簪盤起,穿著樸素卻幹凈整齊。

背著夕陽,那張隱在暗影中的臉膚白如凝脂,眼若桃花,鼻梁挺翹,柳眉纖纖,曼妙芙蓉春曉柳,說得便是這樣清麗絕塵的女子了。

女子懷裏還抱了一個五六歲大的孩子,他們眉眼有幾分相似。

孩子倦了,偏頭依偎在她懷裏,臉頰紅撲撲的,也不知是熱的還是生病了,一只小手扒在她脖子上,睡得有些不安穩。

女子旁邊坐了兩個身材魁梧的男子,正在低聲說著什麽,其中一個時不時往她那看。

“如今陛下定都卉州,中原算是暫且安定下來,百姓顛沛流離的日子總算到頭了。”

“欸,那可不一定,這次咱們出京是為了什麽你忘了?如果有人不服氣,這仗還是得打。從潁川過來時,我聽說陛下去接太後回京,半道上遇上劫匪不知所蹤,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說話的男子話音漸落,又往過瞥了一眼,目光正落在姜肆身上。

姜肆一路從潁川趕回卉州治下的清水縣,孩子阿回卻在路上染了風寒,孤兒寡母長途跋涉,本就戰戰兢兢,此時被一個身強體壯的男人斜了一眼,警鐘立馬就響起。

男人收回視線,“呵”了一聲,不知是嘲弄還是諷刺:“陛下前腳讓我們出京去齊地暗訪,後腳就在接太後回京的途中遭遇劫殺,如果這事是真的,說這其中沒有關聯,誰信?”

他冷哼一聲,又往這邊看了一眼。

姜肆懸著心,將半夢半醒的阿回抱在懷裏,側過身子背對二人,躲避他們的視線。可余光瞥不見了,內心反而更擔心恐懼。

她擡頭看了看天,此時已快入夜了,天邊夕陽正在被群山吞噬,趕牛車的老漢說今夜就能到清水縣,現在也不知還差多少路程。

她急也不止是覺得路上不安全,阿回生下就體弱,經不得這舟車勞頓,加上風寒蝕骨,路上一直在發燒。

她只想快些讓阿回得到休息。

姜肆想到此處又覺得有些委屈。

好像每當這種時候,她都只有自己可以依靠,自打霍岐被抓去充軍,她已有五年再沒見過他一面。

那是豐慶十年,四王一帝割據勢力,到處抓壯丁充軍從戎,姜肆的男人叫霍岐,只是一個小小的鐵匠,也被拽走上了戰場,從此以後便再也沒有消息。

霍岐走時,姜肆已懷有三月身孕,明知戰場刀劍無眼,離人多是九死一生,埋骨他鄉,姜肆卻堅信霍岐會回來,為謀生計,懷著身孕到處做工,好不容易才平安誕下孩子。

她給他取了小名,叫阿回。

阿回阿回,日夜盼君歸。

姜肆以為自己在清水縣這個偏安一隅的小地方能等他一輩子,卻不想在阿回剛滿兩歲的時候,因那寡婦艷名和美貌,她招惹了縣令府上的紈絝公子的青眼,公子不僅要捉她回去做妾,還要摔死她的阿回。

姜肆不敢以卵擊石螳臂當車,先是假意迎合,後來遇上天賜良機,她僥幸帶著阿回脫離縣令公子的魔爪,開始一路逃亡。

若不是在逃亡路上得到遊神醫收留,姜肆和阿回早已是路邊枯骨,後來,姜肆拜神醫為師,一邊鉆研醫術學習藥理,一邊跟隨遊老行醫,這才把阿回拉扯大。

前段時間,遊神醫忽然消失,留信說他去皇宮為陛下看病,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還留下一筆錢給她。

姜肆就想著帶阿回先回清水縣看看,為霍家列祖列宗上一炷香,再去別的地方開個醫館謀生,今後的日子也算有了著落。

可這路上著實不太平,若不是姜肆有將銀錢分衣服口袋裝的習慣,只怕現在連回鄉的盤纏都不剩。

加上她因那縣令公子的事,對男人萬分警惕,剛剛那人反復瞥她幾眼,姜肆已心如擂鼓。

就在這時,肩膀上忽然伸過來一只手!

姜肆抱著阿回,下意識大叫出聲,還不等她站起身來逃離,就聽那男子一聲中氣十足的呵斥:“把東西給人放回去!”

姜肆一擡頭,卻看到先前她懷疑那人抓著一個年紀不大灰頭土臉的少年的手,一副嫉惡如仇的模樣。

這動靜一起,趕車的老漢兒就停下了。

“咋哩?你這娃娃,又偷人錢了?”那老漢兒跳下牛車,手裏拿著鞭子直跺腳,黝黑的臉被氣得通紅。

壯漢子用力一握,少年被迫張開手心,從裏面掉下來一粒碎銀子,正是姜肆的。壯漢子隨行的同伴彎下腰撿起來,遞給姜肆,展顏一笑,笑容憨憨的:“妹子,這是你的銀子,那小子盯了你一路了,可叫我們逮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