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0章 吾往矣

在大明初期,國家的財政捉襟見肘,尤其很難有效地承擔起向北方邊軍持續運送軍糧的重擔,而“開中法”便在這種艱苦條件下運用而生。

朝廷選擇犧牲國家食鹽專營,用鹽引支付給將糧食運送到北方邊軍的商人,而商人則用得到鹽引到鹽場提鹽,從而獲得回報。

由於這是一個暴利的買賣,各地商人紛紛替朝廷將糧食運送到北方,而得到地域之利的晉商尤其活躍,從而讓他們獲得巨額利潤。

這本是無可非議的國策,畢竟這樣解決了守衛邊疆和持續國家穩定的問題。

正是如此,大明在特殊時期所下放的“食鹽經銷權”便落到了商人手裏,落到了兩淮商團和山西幫等團體的手裏。

隨著九邊地區的陸續開拓農田,加上朝廷軍糧運輸網絡的完善,這運糧的工作朝廷已經能夠輕易解決,“開中法”已經是名存實亡。

到了弘治年間,“開中法”正式被廢除,商人不需要再將糧食運送到九邊,只要向朝廷交納銀兩便能得到鹽引,這便是“引鹽法”。

在“開中法”到“引鹽法”過程中,朝廷的“食鹽經銷權”仍然停留在商人的手中,而這幫鹽商亦是早成了氣候。

他們通過種種手段,付出較低的成本獲得了“食鹽經銷權”,在各個區域形成食鹽壟斷,從而坐享巨額的利潤,形成了一個強大的利益團體。

亦是如此,大明的鹽政弊端在於:朝廷的“食鹽經銷權”沒能賣上好價錢,而百姓卻吃著高價鹽,利潤給那些特定的商人或勛貴所瓜分。

嚴嵩在面對財政壓力之時,去年派鄢懋卿重整四地鹽政,便是想要將“食鹽經銷權”賣得更高一些,但此舉無疑是向兩淮鹽商及其背後的勛貴們動刀子。

這幫人在視嚴嵩為眼中釘之後,便不遺余力地幫助徐階,終於將嚴嵩趕下了首輔的位置,而徐階順理成章地接任了首輔。

剛剛過去的一場二十年最大的一場政治風波中,以其說是徐階的勝利,倒不如說是兩準鹽商們的勝利。

徐階借助兩淮商鹽群體的力量上位,自然是要“投桃報李”,廢除嚴嵩時期的“暴政”,將朝廷吃掉的鹽利再全部吐出來,讓“食鹽經銷權”重回到一個低價段。

現在徐階已然是進行先期的輿論造勢,將兩準鹽商等等的慘狀訴於京城,將鄢懋卿的種種劣跡公之於眾。只要時機成熟,只要巡鹽禦史徐爌上疏請奏,那明年恢復舊制便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如果說徐階上台最重要的舉措是什麽,無疑就是要廢除嚴嵩時期的鹽政。

吳山若是這個時候站出來提出要整頓鹽政,要求提高鹽稅收入,那無疑是要跟徐階站在對立面,跟著兩淮鹽商群體站到對立面,將會受到前所未有的強大壓力。

“嶽父,你是當真打算跟徐閣老和光同塵嗎?”林晧然自是知曉徐階接下來的打算,卻是認認真真地擡頭望著吳山詢問道。

如果吳山一心只想保住戶部尚書的位置,連站出來表達對鹽政立場的勇氣都沒有,那他就斷了跟徐階及其背後兩淮鹽商鬥一鬥的念頭,老老實實地在城北蟄伏。

反正他已經是正三品的順天府尹,哪怕被徐階逼得外放,那亦是到地方出任督撫,終究還能熬得重返京城的那一天。

吳山迎著林晧然犀利的目光,卻是端起茶盞袒露心扉地說道:“現在的朝堂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且徐閣老不是全然諂媚的臣子,或許他能改變這個朝堂現狀!”

林晧然的眉頭輕輕地蹙起,心知這個嶽父並不是貪戀權勢的人,而是跟很多官員一般,對新上任的徐階還保留著一絲幻想,希望徐階拿出魄力對這個朝堂進行改革。

只是這些人注定是要失望了,徐階既然能為首輔的位置而跟兩淮鹽商那幫人狼狽為奸,那就注定不會觸碰官紳和勛貴的利益,徐階本質是一個標準的政客。

但這樣的政客首輔,並不是當前大明所需要的,實質跟嚴嵩之流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林晧然的臉色微緩,便是認真地剖析道:“徐閣老出任首輔一個多月,但他除了廣開言路拉攏於百官,清洗嚴黨余孽,他為當下的朝廷做了什麽?現在朝廷財政出了問題,他這位首輔沒有向皇上提出一個可行之策,反倒是將皮球踢到了戶部,你認為這樣的人能肩負起大明朝,能夠改變時下的朝局嗎?”

吳山的臉上浮起凝重之色,靜靜地品著杯中的茶水,顯然還是在猶豫不決。

林晧然放在石桌上的手攥起拳頭,又是苦口婆心地繼續說道:“你應該看得出,若此次你不能拿出一個可行的理財之策,徐階保不準會趁機將你逼離京城,整個朝堂將無人能夠威脅於他。到了明年,兩淮鹽稅恢復舊例,大明的財政收入不增反減,其問題仍然無法根源。現在大明可能還能夠再挺一挺,但幾十年後,咱們大明恐怕就要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