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顧之行幽幽的話音傳進關明月的耳中, 她立時怔了幾秒,再反應過來,那些籠罩在心疼的憤懣與難過便不上不下了起來, 梗得她難受。

關明月氣笑了, 眼淚掛在眼睫上,不知該怎麽發作。

顧之行並不打算乘勝追擊,也不說話,慢慢將她纏在自己身上的手卸下,隨後撩起衣服後擺坐在了她身旁。

關明月轉過身看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淚。

顧之行看著黑白分明的琴鍵, 沉吟了下道:“《梅菲斯特圓舞曲》?”

關明月吸了下鼻子,被眼淚浸潤的眼眸顯出了幾分疲憊。

顧之行思索了下,纖長白皙的手指接上關明月剛剛停下的地方繼續彈下去。舞曲的高昂已經告一段落, 樂曲舒緩中帶著小調的俏皮。

梅菲斯托圓舞曲改編自歌德的戲劇《浮士德》,講述了對生活感到乏味痛苦的知識分子浮士德成為了上帝與魔鬼的賭注,被魔鬼梅菲斯托引誘簽下出賣靈魂的故事。

陰暗的天空將灰色投射進琴房內,斜長的雨水劃過窗邊, 洇濕了飄蕩的風又刮入室內。未被捆好的窗簾兀自散落綻放, 浮動的光芒投射在顧之行的側臉上, 她微微擡起下頜, 迎上了關明月的目光。

關明月在這一瞬間捕捉到了她眸中那未被藏住的漫不經心和淡漠,一如既往。

在某個同樣的雨天裏, 顧之行躺在病房內, 遙遙地望著窗外。那時, 她的黑發還有些長, 垂落在眼前, 只留給關明月一個近乎脆弱憂郁的側臉。於是, 只是那一瞥,關明月從此再沒有忘記。然後,她就狠狠吃了一個教訓,這個教訓告訴她,同情與憐憫帶來的任何情緒只會傷害自己。

這張臉此刻的冷漠與記憶中的脆弱重合起來,關明月只覺得腦子“嗡”了一聲,神經在酥麻中跳躍得愈發厲害,眼前的景物灰了一個色調。她原本趨於穩定的情緒再次以此為引線點燃,發熱的耳朵和臉逼迫著她快步走過去。

“梆梆梆——”

關明月突伸出手狠狠拍打著鋼琴,嘈雜吵鬧的噪音迫使顧之行停下了彈奏。

顧之行嘆了口氣,起身準備離開:“你需要冷靜一下。我去樓下等你吧。”

她的語氣中並沒有什麽抱怨,只是語氣平淡的詢問,但這會兒在氣頭上的關明月耳中卻只聽出來了不耐。

“怎麽了?不怎麽啊——”關明月陡然擡高的調子刺得人耳朵生疼,“我只是在想,我當初怎麽會覺得你的手受傷了可憐。你顧之行怎麽會可憐呢,路途坦蕩光輝的顧氏集團繼承人會僅僅因為失去了個無傷大雅的小愛好而可憐嗎?不如說,按照你這心機深沉的樣子,用這個小愛好換條好狗是多麽值錢的買賣啊?”

顧之行轉過頭看她,有些無言,最終還是轉身走向門口。

關明月沖過去,一把拉住顧之行的左手。

顧之行吃痛,輕聲倒吸了口冷氣,眉頭微蹙。

關明月見狀,卻更嘲諷地笑了聲,眼睛有些幹澀,“你到底怎麽能這麽虛偽啊?你到底有沒有心啊?我對你的感情被你利用來訂婚,周玦對你的愧疚被你利用來當你的工具,周如曜呢?哦,周如曜早就因為你的手和周玦互相憎恨了,是不是這也是你的手段啊?這樣以後誰拿到舟曲的繼承權都能給你鋪路啊?”

她說的是夏令營的事。

那時顧之行與周玦周如曜三人掉隊,周玦踩到流石,顧之行扶他不慎摔下山坡導致左手粉碎性骨折。從那時開始,每到陰雨天,她的左手都會酸痛乏力。也是從那時開始,她開始學習改變慣用手。

顧之行:“你剛剛是不是雙關了。”

關明月:“什麽?”

顧之行:“手和手段。”

關明月:“……”

關明月的理智被她這樣輕飄飄的回復擊潰,再次歇斯底裏了起來,“顧之行!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認真地對我?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不要這樣輕視我,敷衍我?”

她嘶喊的聲音幾乎破音,在著淋漓的雨聲中顯出了幾分恐怖來。

顧之行抿了下唇,正色道:“你希望我認真說什麽?”

關明月紅著眼睛,淚水滾落,沒有說話。

“你做了夢,把我喊過來罵一頓,然後再挑起我的傷心往事。”顧之行說到傷心往事這四個字時停頓了下,感覺有點不太符合人設,又繼續道:“我為你彈琴,逗你開心,然後你又罵我一頓說我居心不良。大小姐啊,你有點難哄。”

關明月啜泣了下,櫻唇顫動,“你什麽意思?明明是你先——”

“那是你的夢。”顧之行打斷她,毫無波瀾的黑眸中透著些莫名,“你好點了嗎?”

關明月怔愣在原地,繃緊的思緒陡然放松,帶來幾分暈厥。她的肩膀抖動了,終於像個孩子似撞進了顧之行的懷裏,隨後嚎啕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