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冬天是早晨的時候最好——遠坂同學,你不這樣認為嗎?”

五條悟眺望著茶室外的雪景,忽然這樣說道。

京都難得有這樣冷得透徹通達的天氣,空氣寒意凜然,呼吸時肺裏血管也結了冰似的。薄雪紛紛落了一地,在地上鋪了一層蒙昧而單薄的白,經了霜的枝葉透出森然的濃黑墨綠,庭院裏的山茶花也像是凍透了似的,呈現出一種瘀傷般的殷紅。

而坐在他身邊的少女,倒全然覺察不到這逼到人眼前的蕭殺冬意似的,面上浮現出微微的笑來。

“可現在是下午四點半,五條老師。”

她語調柔和,措辭有禮地指出了這一點。

“因為我想早一點見到遠坂同學,所以剛下新幹線就迫不及待來見你了,完全等不到明天早上呢。”

男人笑眯眯地用毫無說服力的輕快語氣,說著毫無誠意的話語。而後,不等她回答,他話鋒一轉,毫無預兆地切入了正題。

“聽說遠坂同學從禮園女子學院轉學去了洛山?”

“是的。”

少女的聲音依然柔和得近乎溫順,這是她自幼在禮園培養出來的習慣。作為“培養大小姐”的全封閉式的貴族女校,禮園的校規嚴苛得近乎病態,對學生的言辭儀態更是要求苛刻,任何“不夠端莊有禮”的行為音調都會招來修女冰冷嚴厲的目光。

從七歲起就一直在禮園就讀,即使已經離開了那所女校,那些長久而精心培養出來的東西也難以從她身上消失。

五條悟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拋出了另一個直擊核心的問題。

“從禮園轉學的學生非常少見,更何況還是第二學期……是因為上次那個‘事故’嗎?”

“……姐姐擔心我的安全。”

少女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手指無意識撫摸著腕上的繃帶。從五條悟的角度看過去,還可以清晰看到繃帶上隱約的血痕。

以常人的視角來說,少女無疑是一名非常少有的美人。肌膚白得隱隱透明,顯出一種格外脆弱的質感,讓人想到一碰即碎的琉璃花。睫毛倒是生得又密又長,垂眸時拖下淡而陰郁的影子來,鴉翼一般,遮蔽了那雙綠寶石一樣的眼瞳,又像是湖水上垂下柳枝與葉影來。

因為體弱多病,她本就生得十分纖弱,那身形比同齡的少女更顯單薄,更讓人擔憂的是,她的前額手腳都纏著雪白的繃帶,、沿著伶仃的腕骨纏到略顯寬松的袖口裏面,一直延伸到目力所不及之處。

而作為咒術師,五條悟能看到更多東西。

“哦?聖水的痕跡。”他看著她傷口上殘留的靈力,越發覺得有趣,“拒絕了咒術師的幫助,卻找教會的人為你祛除了傷口上附著的詛咒?看來冬木魔術師和教會的關系也沒有我想得那麽糟糕嘛。不過,最小的妹妹居然在一向以安全和封閉著稱的禮園受了重傷,難怪令姐氣到一定要給你轉學——你們姐妹的關系還真是好呢。”

任誰都能聽出五條悟這句話的嘲弄之意,畢竟能把自己七歲的妹妹送去全寄宿制的私立貴族女校,怎麽也不像是對妹妹有多少情意的模樣。更何況另外兩個姐姐一直在同一所學校就讀,對最小的妹妹卻是轉學也要特意把她送去另一個遙遠的城市……這一家姐妹的關系,怎麽想都覺得很有趣。

少女卻像是完全察覺不到五條悟話語裏的機鋒一樣,輕輕點了點頭。

“是的。”她微笑著道,“對姐姐來說,沒有什麽比我的安危更重要。”

她的語氣太過理所當然,反而讓質疑她話語的人顯得無聊起來。

五條悟揚了揚眉:“那麽,我想令姐也已經完全了解那件讓你受傷的事情的始末了——小堇(Sumire)?”

對於他忽然改換稱呼的行為,少女——遠坂堇擡起臉來,自他們會面以來,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直視了五條悟的眼睛……雖然是墨鏡下的眼睛。

“在我記憶中,您似乎並不是很懂得語言藝術的人。這樣迂回委婉的詢問,並不是您的風格。”就算在說這種話,遠坂堇的語調也依然是柔和的,“有什麽想問的就直接問吧,五條老師。”

“啊,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的。”

五條悟面上笑容更盛,聲音依然輕松愉快,像是完全不覺得自己的問題有多麽尖銳一樣。

“我只是想問,你與那次事故有關嗎——造成了私立禮園女子學院14人死亡,25人重傷,100余人陷入不同程度昏迷的……‘特級’詛咒事件。”

五條悟所說的,是從一個月前開始,陸續發生在私立禮園女子學院的異常自殺事件。

作為培育貴族千金的女校,禮園一直以管教嚴格、校風嚴謹著稱,這是一個絕對與外界隔離的凈土,絕對不存在暴力事件。所以,起初有人自殺的時候,校方只是壓下了消息,卻沒有采取什麽行動。不管怎樣說,對於這種學校而言,醜聞比有人死亡要恐怖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