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失落落

這世間有舍才有得,總不能一人把全部的好都占了。

過猶不及的道理魏平奚懂,在魏夫人面前她始終是貼心的好女兒,她低下頭,端起放在桌上的碧螺春,氤氳的茶氣遮蔽她眼底最復雜的那抹暗沉。

又是一道無聲的長嘆。

連著心頭不可言說甚而令人難堪的顫抖,由寂靜歸於死寂。

對於她的反應魏夫人明顯是滿意的,滿意到眉眼綻開笑,笑著湊近前輕撫女兒雲錦做的衣袖,語重心長:“阿四,娘才是世上最愛你的人。你重傷初愈,最是講究修心養性的時候,哪能為了一時歡愉不顧惜己身。”

“母親說的是,孩兒受教。”她揚起眉,倏地笑靨明媚,如同兒女與最親近的娘親撒嬌:“趕走了這個,母親可得賠我一個更好的。”

更好的……

顏晴滿心柔軟:“好。”

魏平奚一手支頤,話頭一起就是另一個敏感的話題:“母親,你不愛父親,你愛誰啊?”

“……”

做子女的大咧咧問及此事,按理說顏晴該當是惱的,可她沉吟半刻,到底是從女兒眉眼間看到昔日所迷戀的風華,她放下姿態,沒了以往的淩厲強勢,那溫柔也比素日裏真切兩分。

她唇瓣微張,魏平奚又是一笑,笑得不懷好意稱得上惡劣,顏晴被這笑唬得心臟重重一跳,喉嚨微熱,腰肢竟也不自覺發軟。

四小姐看了眼門所在的方向,眸光收回來小聲道:“我見過母親與父親行歡。”

行歡二字被她咬在唇齒,襯著一張風流面,顏晴這下不止腰軟腿軟,臉更是唰地羞紅,輕輕柔柔的視線遞過去,心裏起了一道近乎荒謬又覺得真實的念頭——

阿四這是……在調.戲她?

魏平奚散散漫漫地翹著二郎腿,一雙筆直細瘦的大長腿奪人眼目。

她好似沒看出‘母親’面上的不妥,笑吟吟:“孩兒也打心眼裏認為儀陽侯配不上您。魏汗青一副癡情模樣,骨子裏沒多少清高,母親瞧不上那樣的。”

她把話說開、說透,對名義上的‘父親’不留一點情面,顏晴心生歡喜:“難為你這樣想。”

“我不是他的女兒?”

“你確實不是他的女兒。”

魏夫人放下茶盞:“阿四,有些事你自己清楚就好。”

“是啊。”魏平奚肩膀垮下來:“孩兒清楚。”

“沮喪什麽?舍不得那妾?”

“舍不得。”

“方才還說舍得,騙我?”

“孩兒哪敢騙母親。”她擡起頭:“固然舍不得枝枝,但母親發了話,是要妾還是要母親,我心裏有數。”

這話入了顏晴的心,便是要母親不要妾。

雖說將自己和一個身份低賤的妾放在一處實在不成體統,顏晴還是舍不得苛責她。

“父親,是畫上那人嗎?”

“是。”

“母親愛他?”魏平奚起身與母親同坐一把椅子:“和兒講講?”

她和小時候一般纏著顏晴要聽故事,顏晴停下撚動佛珠的手,親密地挽著女兒的胳膊:“他是很好的人,你見過他,知他姝色。可比那色相更惹人的,是他的胸襟氣魄,還有為心上人折腰的溫柔。

“溫柔是真的,強勢也是真的,聰明是真的,狠心也是真的,見過他那樣的人,心哪會被旁人勾去?

“說起來,我比你姨母更早認識他……”

“更早認識?”

“不錯,更早認識幼年時的他。”

她很後悔,後悔早早識得璞玉,未曾早一些看清玉的無瑕。

若能早一步……

若能早一步與落魄的皇四子交好,順理成章地走進他心裏,哪還有顏袖的事?

“我給過他一枝桃花,他說花很美。”

這便是幼年時冷宮拐角的相遇。

一度成為顏晴日思夜想的魔障。

他說花很美,那你為何不肯停下來聽他多說幾句呢?

幼年時最是缺乏溫情呵護的皇四子,幼年時最是千嬌百寵的太師嫡次女,像是兩個背道而馳的人,偶然遇見,刹那分道揚鑣。

真正悔得腸子青了,是她看到身穿女裝的季縈對著嫡姐翩然起舞。

一個男兒,要有多愛這個女人才肯‘彩衣娛親’?放下帝王的體面驕傲,穿一襲舞衣,只為討她笑顏?

也是那一刻起,顏晴終於懂了錯過怎樣的珍寶。

錯過成了過錯,無法原諒。

悔恨凝成心結,再難解脫。

他越好,她越放不下。

他和阿姐越幸福,那痛苦就一直圍繞著她。

一入魔障,自此墮魔,心甘情願。

“是我先認識他的啊……”

她輕聲感嘆。

眼裏是深深的悵然和癡迷。

魏平奚被母親摟著,神情恍惚。

因為悔恨,就要所有人付上代價嗎?

她指尖發冷:“那他呢?他愛不愛你?”

“他當然愛我!”

直直撞進女兒清澈無波的眼,顏晴心緒平復:“他不愛我,哪來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