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知情人

“夫人。”

“見過夫人。”

大年初二,天冷風寒,雪不止。

驚蟄院的下人福身同魏夫人行禮,庭院積了寸深的雪,踩在地上落下清晰的腳印。

李樂為主子撐傘,七十二竹節的大傘罩在頭頂,雪花墜不到顏晴身。

魏夫人換了一身素淡不失貴氣的繡花裙,外罩雪色裘衣,想著還在正月,喜慶的日子裏好心情地戴了一對水藍色耳墜,腕間襯著檀木色念珠。

瞧著沒中宮娘娘仙氣,卻也美得一眾大姑娘小媳婦自慚形穢,站在她面前,後院十八九歲的姑娘都得比沒了顏色。

顏晴保養的好,人也和氣,日常禮佛修出一身溫柔氣韻,翡翠瑪瑙見了她連忙喊“夫人”,歡歡喜喜把人迎進來。

“奚奚呢?”

“回夫人,小姐還在睡。”

“還在睡?”

她看了眼天色,這個時辰了寶貝女兒還沒從床榻下來,她問:“可是身子不舒服?”

瑪瑙笑道:“小姐身子好著呢。”

身子好著呢卻起得晚,魏夫人面色不改:“奚奚這性子,也太愛玩了。”

這話當下人的不敢接。

“小姐,夫人來看您了。”

魏平奚無精打采地靠在床頭,手上捧著從郁枝那裏搶來的話本,聞言如往常般回道:“快請進來。”

郁枝坐在床沿喂她喝粥。

她沉浸在跌宕起伏的情節,眼皮不擡,低頭喝粥,余光不離那話本。

魏夫人一腳邁進來,看清內室的情形,眼神寵溺:“看什麽呢,這麽專注?床都懶得下了。”

“母親。”她擡起頭。

郁枝放下粥碗朝她見禮,顏晴柔聲喊起。

眸光在這寵妾身上停頓幾息,她上前兩步端過放在小桌的半碗粥,坐在郁枝先前坐的位置:“看什麽呢,念給娘聽聽?”

米粥微甜,還有魏平奚喜歡吃的桂圓肉,喉嚨吞咽幾下,她道:“是個壞女人的故事。”

“壞女人?”顏晴挑眉打趣:“連你都說壞,那得是有多壞?”

被她笑吟吟調侃,魏平奚面上掛不住:“母親,你就埋汰我罷。”

郁枝偷偷皺眉頭。

她總覺得……覺得魏夫人怪怪的。

那句“有多壞”換她來說必然是在與四小姐調.情,倘是當娘的來說,乍一聽正常,經不住細想。

她老早覺得這對母女相處的氛圍存著古怪。

許是她想多了。

郁枝大著膽子看去——魏夫人風韻猶存,和四小姐坐一塊兒,看起來不像母女,說是姐妹也不為過。

母女倆一個管吃一個管喂。

換成是她巳時了還在床上賴著,飯也不好好吃,以阿娘那般柔軟的性子都免不了啰嗦她一回,哪會和魏夫人一樣,不厭其煩地一勺勺投喂,寵得沒了邊。

這哪裏是寵女兒?

這……

她醋勁翻騰,胃裏隱隱犯嘔。

人心都是肉長的,魏平奚怨惱母親害她與家人生離,仍然無法忽視這十八年來的養育之恩。

十八年,不是一朝一夕,是六千五百多天。

親情淡薄的魏家,這六千五百多天裏她只有顏晴一個‘至親’,傷了,疼了,也只有她疼愛、安慰。

若連在魏家的最後一份溫情都要斷得一幹二凈,無疑是割裂多年來她對‘母親’這一字眼的所有愛重。

粥碗見了底,喂她用過早膳魏夫人忙著回小佛堂禮佛,魏平奚終於舍得從床榻下來。

頹廢了一個晚上,總要支棱起來,日子還得繼續過。

仍是那句話,母親不負她,就還是她的母親。

她願尊她、敬她,真等到東窗事發,也會護她一護,保她一命。

魏平奚身著裏衣雙足踩在羊毛毯:“備筆墨,我要寫信。”

“是,小姐。”

不多時翡翠瑪瑙捧著文房四寶前來,筆鋒蘸墨,白宣鋪開,魏平奚心思一動:“枝枝,你轉過身去。”

郁枝依言而行。

宣紙鋪在她背上,四小姐扶著美人背筆走龍蛇。

美人撇撇嘴,緊繃的心弦松懈下來。

她寧願看到四小姐混不吝地招惹她、欺負她,也不想再看到昨日郁郁寡歡的魏平奚。

她認識的魏平奚,從來都是肆意灑脫不被世俗挾制,寫意風流,是自由的一道風景。

不是遇到挫折就會一蹶不振,不會自暴自棄,而是秉持心氣,自信果敢,一身反骨,活得囂張。

敢在福壽宮拔劍,敢在男尊女卑的世道納妾,敢拋頭顱灑熱血勇敢無畏求一個順心意,活得耀眼又自我。

這才是驚艷了歲月的魏四小姐。

性情雖然多變,卻是瑕不掩瑜,正因她時而惡劣,軟下心腸體貼人的模樣才更令人心折。

郁枝背對著她輕笑。

“笑什麽?”魏平奚寫好信吹了吹紙張,墨跡幹透她將信交給信賴的瑪瑙:“去信催一催,這件事,我是一定要徹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