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忍

坊間都說高司空行事荒唐,未行三書六禮,只是一頂紅轎吹吹打打擡至天牢門口,甚至到了司空府後也只是大門一合,連昏禮都未行。

但所有人都知,今後便沒有那個名冠上京城的沈大姑娘了,她入了司空府,高司空說她是妻便是妻,若哪天煩了,說是妾,說是府上婢女,也無人能置喙。

誰讓聖人的態度就是如此。

“說起來,這事我當年也聽過兩耳,”渺音袖袍一拂,將好好的棋盤打得亂七八糟,“這高司空在五六年前時被治了個腰斬之刑,說是……冒犯了宮中的貴妃娘娘。”

嚴綏端著茶盞,手指略微一擡,棋子便咕嚕嚕地分好類躍入棋簍中。

“前輩方才並非沒有破局之法,如此做,未免有些失君子之儀了。”

渺音極明顯地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君子,不想下就不下了,換簡樓子來都不敢跟我多講兩句道理。”

嚴綏但笑不語,渺音在他清淩淩的眼神中漸漸煩躁起來,不由柔柔一笑,往他這邊湊來:“你這小輩,如此看我可是覺得我好看?”

他煙波慢悠悠一轉,看向江緒:“怎麽,不怕你這好師弟……看了難受?”

江緒這才回過神來,瞧見他們的神情姿態時忽地有些惱,不用瞪了渺音一眼:“我幾十歲時都不會如此下棋,您這就是沒有棋德!”

“棋德?”渺音聽得他隨口說的這詞,不由噗嗤一笑,“我怎麽會有這種東西,高司空都比我有德!”

江緒被他噎得沒話說,只好去抓嚴綏的袖子,眼神中透露著點不甘心。

他從未見過如此厚臉皮的人!

嚴綏反手包住他的手掌,輕笑了聲,道:“前輩活得通透,於尋我之道上頗有造詣,還是先說說破夢之法罷。”

擺明了就是在替江緒解圍,渺音勾了勾唇,沒有立即開口。

明明同是修無情道的一對師徒,若是簡樓子能如此……

他飛快地止住了自己心底的那絲艷羨不甘,垂了垂眼,再對上對面二人目光時,又是含情脈脈風流樣。

“照理來說,這夢裏已經過了三月有余,魘鬼合該對夢主做些手腳了,可在現世中,太傅府被抄,高司空娶親都是確實發生了的,若魘鬼想讓夢主在夢中陷得更深些,大可讓沈家不受此難。”

“我們只能繼續等下去,”嚴綏似是早有預料,面上露出無奈之色,“若等到不得不出去時都沒能喚醒沈長風,或是找出魘鬼隱藏在何處,那此事只能宣告失敗了。”

江緒不明所以地重復了遍:“找出魘鬼在何處?”

“啊呀,”渺音拍了拍腦門,才想起來一件事,“忘了你不曾去過東洲,對此事不太了解,其實若能在夢中將魘鬼殺了,也一樣能救人。”

江緒邊思考著邊點了下頭:“也就是說,雖然入夢之人一死,現世中也會死,但魘鬼也是一樣的?”

“不錯,”嚴綏微微頷首,“看來我們必須得一直跟著夢主了。”

……

另一頭的葉府裏,沈長風好不容易將病養得差不多了,便從常福處得知了這堪稱驚天霹靂的消息,險些又眼睛一閉厥過去。

“阿姐……”他不是蠢的,自然明白這是沈煙與高司空之間的互換,“前段日子那王家混蛋說的話,是真的。”

常福長長嘆了口氣,道:“少爺,如今的沈家只能靠你了。”

沈長風近乎麻木地點了點頭,或許是該哭的在前段時間就哭完了,他扶著桌緩慢坐下,對常福擺了擺手。

“你讓我,一個人好好想想。”

其實也沒甚好想的,他將近日來發生的事一點點在腦中串好,從沈煙嫁入司空府開始,再往前是抄家的詔書,再往前……是與葉家倉促的定親。

不,不對,還要再往前些,要從葉家返回上京,沈煙提前從寺裏回來開始,沈長風自嘲地諷笑了聲,原來從那時候起,沈煙就已經在嘗試保護整個太傅府了。

明明這些都應該是他這個長子要做的事。

可他這些年都在做什麽?他什麽都不會,如今只能寄人籬下,苟活於世

他頹唐地捂住臉,眼眶裏幹澀得厲害,若知道今日,若知道……

“哈。”

沈長風極緩慢地弓起身,像是尊雕像般,良久都沒有動靜。

常福本來都已做好厚著臉再次將葉嶼請過來的準備了,可出乎意料的,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沈長風便推門走了出來,臉上已經再無任何軟弱的情緒。

“常福叔,”他鄭重對中年人俯身一拜,“我想知道阿姐還與您交代了什麽。”

好像昨日那個驕縱的小少爺已經成了水中泡影消失不見,眼前的沈長風面容仍顯青澀稚嫩,可又有種脫胎換骨的余痛黏在身上,讓看顧他十幾年的常福心中大痛。

“大姑娘的吩咐只有一句話,”他也對沈長風一拜,“她希望大少爺離開上京,去做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