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綺夢

江緒本能地頓在原地,嚴綏的目光很沉靜,他忽然就覺得他其實是在特地等自己。

“師兄,”他喚了聲,慢吞吞朝那邊挪去,“怎麽了?”

才走到一半,嚴綏忽地擡手一招,他便不由自主地撲進了嚴綏的懷裏。

“緒緒做過什麽噩夢?”

原來嚴綏什麽都聽見了。

這個念頭讓江緒的身軀明顯一僵,他撐著嚴綏的胸膛稍微往後退了點,垂著眼含糊道:“只是夢見時覺著恐怖,醒來後反而覺得荒謬,其實也算不上噩夢。”

可嚴綏沒有錯過他摸向心口的手,江緒在跟沈長風說話時也下意識地這麽做過,他眼神微暗,有了些猜測。

“緒緒定然沒有好好聽道明師叔講學,”他用最沒有侵略性的嗓音說著,手臂圈上江緒柔軟的腰,“修道者不輕易做夢,夢乃魂魄有所感應,得了一線天機。”

他記得這個位置,眼前似乎又飄起茫茫大雪,兵戈聲丁零當啷,箭雨刺破灰蒙蒙的天,刺破紛飛的雪,一根根沒入江緒的體內,遠處隱隱有兩道渺小的身影,他們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過頭看江緒一眼。

他擡手緩慢地貼在江緒後心上,眼珠隱隱泛起赤色。

那根要了江緒命的箭,就是刺進的這裏。

周身盡是嚴綏身上的獨特冷香,江緒被背上的那點溫度熏得臉熱,低低唔了聲:“是沒怎麽聽過。”

他不喜歡清宵子,連帶著也不喜歡他講的課,每回都是望著窗外發呆熬到下學的。

“緒緒夢見了什麽,可以跟師兄講講麽?”

嚴綏的語氣愈發和緩,聽得人放松警惕,困倦如輕柔潮水襲來,江緒輕輕晃了晃腦袋,模棱兩可道:“就是夢見山門的萬箭陣居然有用著的一天。”

嚴綏小心翼翼懸起許久的心終於落地,可才將將松了口氣,便又被懸在萬刃之上,他悄無聲息地垂下頭,將江緒完全抱在了懷中。

“的確算是個噩夢,”他的語氣聽不出任何異樣,“緒緒定然被嚇到了。”

“嗯,”江緒忽然就困得有些睜不開眼,“不過之後想想,宗門創立之後便從未用過這個上古防陣,要真有哪天用了,定然是天下大亂。”

這也是他後面慢慢想明白的,或許是夢境實在太真實,而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嚴綏和自己身上,才忽略了這個細節,萬箭陣早在無極宗未成立時便已經存在,傳聞是上古大能的遺留,威力甚大,除非遇到緊急情況,絕不會啟用。

但也正如江緒說的那樣,無極宗建宗萬年,從未動用過萬箭陣。

嚴綏垂著眼,低低嗯了聲。

“緒緒說得對,夢只是夢。”

懷裏的江緒動了動,想要坐起來,嚴綏卻掩住他的眼,溫言道:“可是困了?”

江緒搖了搖頭,眼中已經有些迷蒙,修者能靠著打坐修行恢復元氣,但他仍舊保持這時不時需要睡一覺的習慣,沒少被簡樓子罰站。

嚴綏在他耳邊低低一笑,松開手。

“睡吧,師兄什麽時候因為這個說過你。”

江緒猶豫了片刻,困意排山倒海般襲來,他忍不住點了點頭,背對著嚴綏躺下,閉上眼後卻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剛才嚴綏看他的眼神……好像很難過。

難過到他心口好一陣銳痛。

嚴綏跪坐在江緒身側,終於遏制不住地閉了閉眼,喉結上下滾動許久。

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其實早該想到的,江緒向來藏不住事,若真的知道那些事,哪裏可能還跟原來一樣?

他放在膝上的手漸漸緊握成拳。

江緒以為是夢,可若不是夢呢?

若……江緒哪一天就想起來了呢?

可至少現下來看是件好事,在江緒眼中,他們中間還未橫亙著生死愛恨,他還是無極宗上那個心性純良滿眼都是自己的江緒,而自己——

亦沒有想妄圖改變什麽,害死了江緒。

一切都還來得及。

……

白雪壓彎了青竹,月色融融,江緒小心地,慢吞吞地走在廊下,心中充斥著歡快雀躍的情緒。

他似是在籌劃什麽,庭院中傳來清亮劍吟,他故意藏在廊柱後,瞧見嚴綏修長挺拔的身影翩然收了招,神色有些無奈。

“緒緒,”他的笑容是江緒從未見過的柔和,“天冷,這回又是想做什麽?”

江緒也沒有被發現的尷尬,眉眼彎彎地朝嚴綏奔去:“師兄,我收到了程師兄的信,他與雅師姐馬上就到了,還帶了今歲的椒酒!”

嚴綏親昵自然地環住他的腰,將他輕而易舉地抱了起來。

“跑這麽急,”他一只手握住江緒光裸的足,“又不記得穿鞋。”

江緒笑著往他懷裏縮了些,冰涼的手往嚴綏脖頸間探去:“我又不怕冷。”

兩人就這麽依偎著回到屋裏,有穿著無極宗服飾的弟子敲了敲未關嚴實的門,聲音模模糊糊傳進來:“宗主,程師叔從蓬洲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