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驟雨

雨聲中傳來句裝模作樣的感嘆:“夏至後的天跟老天爺的臉似的,說變就變。”

是沈長風,江緒安靜地注視著他慢吞吞地往自己這行來,腳步有些微不可查的踉蹌,最後沒骨頭似的靠在了廊柱上。

見江緒不語,沈長風又開口感嘆道:“原來江少俠還喜歡淋雨,年輕人身體好啊——”

“你想讓我離開,”江緒忽然打斷了他,“為何?”

沈長風挑了挑眉,順著他的視線望向遠方的煙雨,嗤笑了聲。

“我不喜歡你的眼神,”他抱著手臂,仍舊是漫不經心的語氣,“同情?還是可憐?你看我跟看路邊乞兒無差。”

江緒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我並無這種意思,”但他還是反駁了句,“你不可憐,也不是乞兒。”

“那我是什麽,”沈長風又嗤了聲,“連杯子都拿不穩的病秧子?”

江緒終於看向他,神色認真:“與我而言,你的確是個非親非故的人,但在顧沉眼裏,你是他的朋友。”

應當是朋友吧?江緒其實不太確定,若不是朋友,又有誰會如此勞心勞力地對待另一人?

誰知沈長風忽地一哂:“你怎知他不是饞我身子?”

廊下倏地一靜,江緒緩慢地眨了下眼。

“原、原來是這樣?”他難掩自己的震驚之色,“我以為在雲州這事會很少見……”

“哈。”

沈長風在他的視線中嘴角一勾,露出個忍俊不禁的笑,道:“很少見麽?你跟你那個師兄不也一樣。”

江緒話音一滯,飛快否認:“是你誤會了。”

那可不見得,沈長風笑而不語,一時間兩人又沒有了話講,余下沉默的尷尬。

片刻後,江緒猶豫問他:“你們真的是……麽?”

沈長風忍不住哈哈笑道:“自然不是,江少俠,你真好騙。”

江緒便又不說話了,心道沈長風真是欠得很,四周便又靜了下來,只剩雨聲不絕於耳,全然沒有停下的征兆。

這雨來得蹊蹺……江緒將手往外伸去,微微闔眼感受著四周的環境——很正常,依然靈力稀薄,沒有任何的陣法或是符篆的氣息摻雜,似乎就如同沈長風所說的那般,只是夏日天氣多變。

可直覺告訴江緒並沒那麽簡單,他睜了眼,臉上飛快閃過絲不解。

奇怪,為何我會如此想?

異樣感才在心頭浮出點痕跡,一旁的沈長風忽地長長唉了聲,嘆道:“這雨下得大,苦了趕路人啊——”

江緒端詳了他那副頗為感慨的表情半天,謹慎問道:“你還要出門?”

前不久才鬧騰出那麽大的事,若沈長風這會子還要出門鬼混,指不定要被誰套個麻袋送去領賞金。

沈長風擺了擺手:“不了,一下雨我就腿疼。”

確實,江緒的視線順著他的話往下移,畢竟是斷成好幾截再拼回來的,如今濕氣一浸,定是難受得很。

也不知是如何堅持站著的。

結果這點感慨還沒過去,便聽見沈長風輕佻地笑道:“江少俠這麽問,可是要背著我出去好好賞一賞這場雨?”

生怕惡心不到人似的,他說完還對江緒眨了眨眼,復又捏著嗓道:“簡直是沈某畢生之幸啊。”

江緒全到沒聽到,兀自轉了頭重新看向院中被風雨打得蔫兒吧唧的草木。

沈長風也沒覺得尷尬,就這麽在他旁邊站著,嘴裏哼出幾句不成調的曲:“春去也,春去也,獨坐小樓,鏡中華發愁顏老……”

半晌,他才抱著手臂轉身朝屋內走去:“冷得很,你愛淋雨便繼續淋著吧。”

沈長風似乎只是閑著無聊才出來膈應江緒兩句,江緒搓了搓被淋得有些發涼的指尖,心裏倒是沒了最開始的那點愁雲慘淡。

於是便開始思考起沈長風的那句“苦了趕路人”,他的視線越過低矮墻瓦,遙遙落在陰翳的雲上。

是有心,還是隨口一說?

若是有心,來的會是誰?是敵還是友?

江緒腦中閃過數個念頭,最後緩緩吐了口氣,也轉身回到屋內。

若真有不速之客,在此等著便是了,如今嚴綏也在,根本就不足為懼。

只是如今自己該如何同嚴綏相處……

江緒在台階前躊躇了會,還是在一樓撿了張椅子坐下,顧沉已經將大門上了鎖,此時正在藥櫃前整理東西,見他坐在了一旁,便將手裏的一盤半夏擱在了桌上。

“雖然你應當不懼濕寒,”他木著臉,卻在說關切的話,“但淋雨總歸是不太好的。”

江緒低頭扯了扯自己半濕的衣袖,笑了笑:“方才想事情想得太入神,反倒沒注意,對了,今日發生之事,或許會牽連到你們。”

若沒猜錯的話,仙人之說已經傳遍了黃粱城,目睹的百姓不在少數,極有可能已經傳進了其他修道者的耳中,他跟嚴綏倒是沒什麽大問題,可等他們走後,顧沉同沈長風定然會陷入危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