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舊影

但江緒並不明白嚴綏在生什麽氣,他從來都搞不懂嚴綏,這簡直比讓他悟道還要難上千百倍,那素面青傘立在雨裏,無端讓人想起了那缸養在院子裏做為生眼的佛前蓮,除了不染凡塵,江緒想不出別的形容詞。

“沒什麽大事,”江緒攥著手指,眼神瞬間變得柔軟潮濕,“驚擾了師兄實在是不該。”

嚴綏只是沉默著對他招手,表情仍是那副不動聲色的模樣,但要比池淵高明上許多,莫名地令人忐忑起來。

“師兄,”他輕輕喚了聲,試圖抗拒,“可是要與我說什麽?”

“今日雨急,”嚴綏溫聲道,“來給你送把傘。”

可哪還有第二把傘,嚴綏的意思不言而喻,江緒焦躁地拽了拽微皺的袖口——嚴綏身上總是有種令他難以抗拒的吸引力,他要堅持不住了。

“子霽君,”身後倏然傳來聲溫吞的呼喚,“自上次一別,你修為又大有長進。”

嚴綏只是輕飄飄地往屋內瞧了眼,微微頷首道:“棲幽君,許久不見,今日承蒙你照顧我師弟。”

哪裏談得上照顧,江緒不滿想,給我添堵還差不多,他似是終於堅持不住般往階上走了步,還未來得及運轉靈力避雨,嚴綏便將傘斜至他頭頂,掐訣掐到一半的冰涼手掌也落入了嚴綏的手中,溫熱感順著每一寸肌膚往上攀去,突兀到令江緒難以遏制地顫抖了下。

“師兄,”江緒來來回回好似只會說這個詞了,“你今日不是應當在宗內麽?”

沒記錯的話,論道大會的選拔已經告一段落,而嚴綏今日本該在無極殿前的擂台上監督入選者習武切磋。

怎麽都不應該因為此事特地跑一趟。

結果嚴綏只是抓著他的手攏進自己袖內,似是無奈地嘆了口氣:“今年的天氣不尋常,出來時也不知道多帶兩件衣物。”

這跟江緒設想的完全不一樣,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只覺著這日子越過越像是個幻境,一切都恍恍惚惚的,怎麽想都太離譜。

池淵不依不饒的嗓音又從身後傳來:“這倒是不敢當,之前總是聽你提起這個師弟,今日一見,果真是心性純良活潑,擔得起你的那些贊賞之言。”

江緒悄摸擡頭去瞄嚴綏的臉色,忍不住問道:“師兄在棲幽君面前誇過我?”

誇了些什麽?我自己都沒聽到過。

“結果手上力道一重,只能看見嚴綏下頜微微繃緊,輕聲斥道:“等出去了再同你算賬。”

他終於松開了江緒的手,回身望向依然站在門前的池淵,神情客氣疏離:“此地歸屬於你們,我等不好插手,師弟他不懂事,給你添亂了。”

池淵卻笑了聲,眼神故意在江緒身上停留了會:“怎麽會,你師弟可是幫了大忙。”

“你我就不必如此客套了,”嚴綏並不欲同他過多交談,“一同去明州也免了,師尊有吩咐,先就此別過。”

他如今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

江緒在一旁揉了揉發癢的鼻子,只覺著這雨濕冷得令人背後發涼,他也跟著嚴綏轉身,恰好見著池淵略顯隨意地朝著他們這邊擺擺手,道:“那便明州見了,許久未同子霽切磋,此次機會實在難得,還盼著我們能遇上幾輪。”

嚴綏沒回他,只是唔了聲表示自己知曉了,便重新轉身看向江緒。

“愣著做甚,”他說著,輕輕笑了聲,“是想我背著你走?”

江緒這才倏然回神,先是呆呆地噢了聲,才後知後覺地搖頭,耳根微燙:“師兄,你莫要開我玩笑了。”

嚴綏看了他眼,沒有說話,傘面被雨打得噼裏啪啦響,江緒跟著他擡腳跨過門檻,地上的水窪被染得緋紅,映著他們扭曲不清的模糊人影。

他突然就生出了很強烈的,想要傾訴的欲望。

“這盞燈,”江緒指著地上被沖得稀爛的碎紙說道,“雖然現在看已經不是燈了,但這是我糊的,這家的兒子要成婚,那位要嫁過來的姑娘用一壇女兒紅換了我的燈籠,說是沾了仙氣,可保姻緣順遂。”

說得連他自己都發笑,抿了抿唇才微微彎著眼繼續說了下去:“我都不知自己是在月老廟中修的道。”

“緒緒想專心做的事總能做得很好,”嚴綏邊緩聲應著,邊擡手扶住他的肩,“做得很精致。”

這都能面不改色地胡謅,江緒不忍直視地皺了皺鼻子,更加想不通嚴綏今日是怎麽了,他尷尬地沉默了會,才接著道:“師兄為何會過來?”

“你下山的那日,雨下得很大,”嚴綏說著,嘴角笑意很淡,“我等了許久,想著送你去劍堂,最後是師尊告訴我你下山了。”

“這樣。”

江緒含糊應了,又是好一陣無言,他難免想起自己是為何下的山——可無法問出口,千萬般思緒在心底繞了一圈又一圈,最後才發覺其實沒什麽好說的,問那狐妖是誰?不就擺明了自己那時便在;問那晚嚴綏去做了什麽?更加的欲蓋彌彰,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