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紅白

雨中的巷尾有扇門被推開,從中走出個年約三四十的婦人,頭發斑白面容憔悴,手裏提著兩盞白燈籠,定定地看著門外雨簾,好一會,她急促地抽了口氣,喉間泄出短短哽咽。

“那是康冶的母親,”江緒的聲音有些悶悶的,“上回我來的時候,她比如今要康健得多。”

他所見與旁人不同,可以見著那婦人身上愈發濃重的黑沉死氣,郁積成疴,她也剩不下多少時日了。

池淵沒有答話,一言不發地朝那邊走去,那婦人正踮著腳往檐上掛燈籠,腳邊褪色的紅燈籠被雨淋得濕透,皺巴巴在水中洇開顏色,艷得打眼,連婦人的黑色的裙角都淋濕了一大塊,她卻恍若未覺,朝著雨裏探出半邊身子。

驟雨卻被傘遮住,她擡起頭,只見個白衣少年舉著傘輕輕拂過自己肩頭,身上的刺骨寒意便消退了大半,幹燥的衣角輕飄飄在風中擺動,她直直望入對清澈琥珀瞳內。

“啊,是你,”她眼裏顯出點微弱的神采,“阿冶的那位少俠朋友。”

身邊又靠近一人,面容俊朗溫和,不容拒絕地接過了她手中的燈籠:“雨天路滑,夫人怎能自己來做這種事,不若我幫你掛上去。”

婦人猶豫地觀望著池淵輕而易舉地將燈籠掛到了檐上,才往江緒身邊湊了點,低聲問道:“這位是?”

“康夫人毋須緊張,”江緒替她擋著雨,同樣放低了語調,“這位是無情宗的大師兄棲幽君,路過此地,幫了我些忙。”

“原來也是那山上的仙長,”康夫人含著淚對池淵點了點頭,“今日家中不便,不能請各位進屋喝杯熱茶,還請見諒。”

池淵剛想說些什麽,卻見江緒飛快地瞪了自己一眼,又重新低了頭,神色低落地問道:“康兄他熬了幾個月……還是去了麽?”

還未聽完這句話,康夫人眼中的淚便簌簌落了下來,她以袖掩面,哽咽著罵道:“癡兒,癡兒啊!”

“夫人節哀,”池淵背著手,神色哀戚,“我雖不知前情,但也想盡力寬慰夫人一二,可否告知在下,令郎是遭受了何事?”

冠冕堂皇的,江緒暗暗腹誹著,拍了拍康夫人冰涼的手背,也低聲勸道:“康兄病得蹊蹺,棲幽君見多識廣,說不準能看出些什麽。”

但康夫人只是流著淚搖頭,好一會才能咽下喉間苦澀,勉強說道:“少俠也知雲裊那事,我那癡兒剛好撞到歹人持劍傷人的場面,眼睜睜見著雲裊咽了氣,渾渾噩噩回到家便一病不起,如今……也有小半載了。”

江緒聽著,眼神卻不自覺地落在地上那皺成一灘的紅燈籠上,本就已經顏色稀薄,如今被雨水一沖,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樣子來。

耳邊傳來池淵帶了些微疑惑的語氣:“一直都病著沒好過?夫人可有找過大夫來瞧瞧?”

“自是有找過的,”康夫人眼眶通紅,有些恍惚地說著,“可換了好幾個大夫,吃了好多種藥房,他卻從未睜開過眼,若非還有呼吸,就,就像是死了般……”

的確是生魂離體的症狀,池淵微不可查地跟蕭鈞和陳川對了個眼神,接著道:“恕我等冒昧,夫人可否允許我們現在進去吊唁?”

“自然是可以的,”康夫人說完,又遲疑道,“只是外子正在為我兒穿衣,還需等待片刻。”

池淵微微頷首,欣然道:“那我們便在此等待片刻。”

一時間這方天地又重歸寂靜,江緒這才似是從恍惚中回神,突兀開口道:“這燈籠……”

康夫人愣了愣,順著他的視線往地上望去,也流露出些懷念惋惜之色:“是少俠為他們的昏禮做的呢,自阿冶和裊裊出事後便沒空取下來了。”

如今也沒了用處,江緒想道,倒是可惜了。

我當時還學了好久。

“對了,”江緒又問道,“那雲裊姐的酒肆現在如何了?我看一直閉著門,倒不像是盤出去了。”

康夫人愣了愣,道:“是小高在裊裊走後接的手,不過他也好久沒來了,你這次怎麽沒同他一塊?”

江緒愣了愣,飛快垂下眼攥住袖口,穩著嗓音告訴她:“我們並非同一峰的弟子,同樣許久未見了,他大概也挺忙的。”

康夫人了然地應了聲,反倒寬慰他:“小高這孩子天賦異稟,如今忙著上進,自然是極好的。”

可不是,忙著鼓搗這聚靈陣呢,江緒嘴角動了動,忍不住在心底罵道,要不是之前上元恰好撞見他同雲裊姐,還真被瞞過去了。

池淵安靜地聽了會,又問道:“不知這位雲裊,是何許人?”

“雲裊啊,”康夫人悠悠嘆了口氣,眼睛仍是紅腫的,“她是個好姑娘,十幾歲的時候沒了爹娘,她爹走前將這孩子許給了我們家,後來她又一個人撐起了她爹留下的酒肆,只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