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活魃

院子中擺了兩口銅缸,其中一壇裏探出枝開得娉婷的白蓮,正在風雨中搖曳著樹莖,隱隱能聞見些奇香。

撲通!

葉下的錦鯉躍然而起,朱紅尾鰭濺起瑩亮水珠,江緒鼻尖微動,擡手替那白蓮遮住了鋪天蓋地的雨水。

“還真是財大氣粗,”他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說給身後的人聽,“這蓮花應是開在浮屠寺殿前的,可以清心聚靈,正好能當這陣的生眼。”

“江師弟見多識廣,”池淵也站到了他身邊,微微俯身去端詳那朵白蓮,“棲幽自愧不如。”

誰是你師弟,江緒瞥了他眼,不動聲色往旁邊走了點,又望向另一尊銅缸,只見那裏頭空空如也,雨水不斷沒入其中,那水面面卻紋絲不動。

“好濃的清氣,”他訝異地嘟囔道,“還真是大手筆,怪不得雲裊能在這藏上好幾個月。”

但凡換個陣法造詣不如高航的人來養這活魃,早就該被一道天雷劈得幹幹凈凈,連灰都不剩。

耳邊傳來聲興致盎然的笑,池淵回頭看了眼陰暗的屋內,語氣依舊柔和:“我現在倒是對這處的主人感興趣了,一裏一外,一生一死,這陣當真是妙極。”

江緒也回頭看了眼,只見雲裊被束縛著跪在地上,正死死盯著自己,神情稱得上可怖,而蕭鈞和陳川則如臨大敵般守在她身側,連大氣都不敢喘。

“不必這麽緊張,”江緒慢悠悠地往雲裊身邊晃去,“她生前只不過是一介凡人,如今被做成了活魃也沒什麽修為,頂多就是再活多段時日罷了。”

結果天上又響起聲悶雷,轟隆隆的連綿不絕,蕭鈞不甚相信地看了眼毫無還手之力的雲裊,往旁邊走了兩步。

真被這雷劈兩下可不是開玩笑的。

他這麽想著,眼睜睜見著江緒手上飛快掐了個訣往雲裊身上一甩,跪在“m”“'f”“x”“y”%攉木各沃艹次地上的女人便瑟瑟發抖著哭了起來:“你在騙人,我,我才不會魂飛魄散……”

江緒只是盯著她不說話,任由雲裊哭了好一會,才不知從哪掏出塊帕子彎腰往雲裊手裏一塞,口中寬慰道:“總歸不是第一次死,再說了,魂飛魄散又不會疼,倒也不必那麽害怕。”

說完又輕輕啊了聲,將那塊帕子從雲裊將將擡起的手中抽走,神情有些懊惱:“我險些忘了,你現在哭不出眼淚。”

蕭鈞和陳川俱用副一言難盡的神情望著他,雲裊則是顫巍巍伸出了根手指點著他,氣得險些真的魂飛魄散:“你又沒死過,怎會懂我!”

倒是池淵溫笑著插嘴:“江師弟說的不無道理,肉身將死的確是比魂飛魄散要痛苦上許多,我觀你年歲尚輕,想來——”

“她死於意外,”江緒驀地打斷了他,垂著眼陳述道,“成親前的那日死的。”

他盯著雲裊,看到的卻與池淵幾人不同——他看見沖天黑氣自雲裊身上沖出,遙遙與那庭中白蓮呼應,那佛前蓮本就有凈穢之用,在高航的巧妙布局下,竟是剛好與雲裊身上死氣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也不知花費了多少心思。

池淵看到的不如他那麽多,眼中閃過絲了然之色,微微頷首道:“原來如此,但她身上並無怨氣。”

此等意外,就算不被做成活魃,想來也會自墳中自己坐起,池淵若有所思地掃過雲裊蒼白精致卻做不出表情的臉,總覺得自己還漏了些什麽。

誰知雲裊眼珠一眯,尖細的嗓驟然冰冷下來:“那惡霸欺我勢單力薄,用我病重的娘做威脅,害死了我娘硬是要娶我,如今死了倒也算是幸事。”

“竟還有此事,”陳川那張死人臉上浮起薄薄怒意,“你同我們說說,是哪家惡霸,竟敢在我無情宗的地界做出此等事跡!”

怪不得能被嚴綏按在地上揍,江緒暗暗嘆了口氣,這也太年輕氣盛了些,怕是連靜心都未曾頓悟。

倒是適合去學嗔怒禪。

結果把自己逗得想笑,只能克制著彎了彎眼,輕舒了口氣往地上一蹲,同雲裊平視著緩緩問她:“你還記得那人叫什麽嗎?”

雲裊臉上一空,江緒心下了然,接著說道:“身死世事消,你又為何覺得自己想的是對的?”

“你想同我說什麽?”雲裊突兀道,眼神漆黑無光,“我的確不記得死之前的事,但高郎救了我,他許了我一輩子。”

死都死了哪還有一輩子,江緒忍住了這句話,始終跟她對視著:“那你還記得我嗎?”

雲裊動了動眼珠,似是想罵他:“好端端的上元節,你上來就說要殺了我,我會不記得你?”

看來的確是前塵盡忘了。

江緒嘆了口氣,重新站起身朝池淵看去,這位無情宗的大師兄始終用帶著微微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他,見江緒起身,嘴角勾出個含蓄的笑:“不愧是子霽君的師弟,的確是年輕有為,聰穎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