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4章 顧工

顧工今年四十二歲,胖胖的,比孫向陽還胖,張向北看到他的時候就心想,又來了一個胖子,和他比起來,孫胖子最多只能是二胖或者小胖了。

胖的人如果皮膚白皙,看起來就會像個知識分子,更像領導,但如果皮膚黝黑,就只能像是廚師或者賣肉的了,顧工屬於後者。

加上他剪的還是一個平頭,不是那種大背頭,和人說話的時候,不喜歡站著說,也不喜歡坐著說,而是喜歡蹲著說,還是主動式的,沒說兩句,他就蹲了下來,和他說話的人,總不能站著俯視他說話,只能也跟著蹲下來。

一般的胖子,連蹲都很費勁,沒想到這個胖子,這麽喜歡蹲著,有時候張向北和他蹲著說話,一時就會恍惚,他覺得如果再在他手裏塞一只海碗,一雙筷子,把背景置換到人行道的路沿上,這完全就是一個外來務工者的形象,還是早幾年前的。

現在連外來務工者都知道,到了城市,就必須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沒有說什麽蹲相的,特別是對方還是自己老板的時候。

顧工一點也沒有知識分子的樣子,但卻是實實在在的知識分子,他不是學農的,而是學歷史的,正牌的復旦大學歷史系的碩士,本碩連讀,不是那種後來回爐,拿到的鍍金用的學位。

看到他的簡歷和畢業證書、學位證書的時候,吳歡和張向北都吃驚不已,張向北問顧工,你一個學歷史的,怎麽會來搞食品的?

在張向北的印象裏,像顧工這樣的,不是應該和周若怡以前一樣,去博物館,每天對著長綠毛的古錢幣或者木乃伊嗎?

張向北和吳歡的反應似乎在顧工意料之中,他大笑,問:“有點意外吧?”

張向北點點頭:“不是有點,很意外。”

顧工說:“我畢業的時候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去上海博物館,還有一個是留校教書,但我都不想去,這兩個地方,都已經爛掉了,我不想跟著一起爛,我們學歷史的,有一門功課,叫田野調查,我很喜歡幹那個事。

“要不是為了養家糊口,或者早幾百年,我最適合幹的,就是行吟詩人或者讀報人。”

張向北和吳歡都看著他,有些疑惑,顧工繼續解釋:

“我不會寫詩,不要誤會,行吟詩人也不會寫詩,他們是傳詩,就是把從各地收集來的詩歌到處傳唱,其實就是個江湖藝人,也有點像現在唱歌的走穴。

“美國西部大開發的時候,有人專門從事讀報這個行當,就是包裏放著報紙,那些報紙,其實都是好幾個星期前的舊報紙,他們一個個小鎮這樣串著,在小酒館裏,讀報紙給那些拓荒者們聽,拓荒者大多是文盲,文盲也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發生了什麽啊。

“所以我畢業了,就一邊幫助同學編編書,同學們頂著復旦大學博士碩士的頭銜,給出版社編寫那些通俗的歷史讀物,項目接到了,自己又懶得寫,就分包出去,自己掛個主編的頭銜,我分到幾個章節,就幫助寫寫,分一點稿費。

“主業就是騎著一輛破摩托車,在農村到處轉,我這個人對吃很感興趣,特別是農村裏的那些腌制食品,香!學歷史的嘛,大概潛意識裏也覺得腌制食品有歷史感,那鹹肉和臘肉,不就是豬的木乃伊?”

吳歡忍不住“咦”地一聲,顧工大笑。

“你接著說。”張向北來興趣了,他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很對自己的胃口。

“很簡單,既然好吃,吃到好吃的,就很想知道它們是怎麽做出來的,這樣以後自己也可以做啊,像這些土特產,那個時候可沒有掏寶網,沒現在這麽方便,你離開了那個地方,就吃不到了嘛。”

顧工說著,拿起自己帶來的雙肩包,打開包蓋,兩手拎著包底一提,“嘩”地一聲,從包裏倒出了大大小小、封皮的顏色圖案不一、厚薄不一的二十幾本筆記本,在會議桌上攤了一大片。

“這就是我的成果。”顧工說。

張向北問:“我可以看看嗎?”

顧工雙手一攤:“隨便看,又不是我創作的,我只是個記錄者。”

張向北拿起其中的一本筆記本看看,發現裏面記滿了各種食物詳細的制作方法,有釀酒的,有腌肉腌菜的,還有各種幹,比如南瓜幹、茄子幹、豇豆幹等等的制作方法,寫得很詳細,從原料一直到腌制的器皿,包括是用海鹽還是井鹽,鹽和醬油是什麽牌子的,都一清二楚。

沒有牌子的,就注明了是從哪裏買的,或者是哪裏產的。

每一段記錄後面,都有詳細到哪個縣哪個鄉哪個村哪個農戶家吃到,和親眼看到他們的制作過程,還有簡單的口感描述,再加上一到十星的星級評定。

有一些後面,還記錄著制作者的口述,就像是口述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