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活著苟延殘喘, 去死沒底氣。

那是段暗無天日的時光,前無出路,後不見歸途, 找不到繼續下去的方向。

討債的、攔路尋仇的、暗地裏恨紅眼而將罪責轉移到紀岑安頭上的……有人潛進她的住所舉刀威脅, 有人要跳樓,甚至當面自殘跪著哀求。

紀家生意失敗,環環相扣, 資金鏈斷裂而幾近破產本就害了一批人,父母和大哥的非法集資和欺騙卷款跑路更是火上澆油。家裏的資產早被轉移出去了,剩下的只有空殼子項目與公司, 外加數不清的債務。

紀家的房子等不動產搬不走,但那對於高額的欠債而言,無異於杯水車薪。

所有的不動產被法院扣押拍賣了,可最終也填不上紀家的窟窿, 1/3的欠款都不夠。再後面紀岑安把自己名下的資產也都清算出去, 不著痕跡地進行,將這部分錢貼給曾經紀家的員工, 從最底層的那批發起。

這樣的舉動簡直作死,堪比朝那些個有權有勢的冤大頭債主臉上扇耳光, 必然招致那部分群體的不滿, 所以才有了更後面的“意外車禍”。

其實梁姨還能撐大局的時候, 紀岑安從未產生那樣的念頭,不管現實有多艱難, 可至少有一分微弱的希望, 有一絲慰藉在。沒多久梁姨沉進了泳池底, 連帶著最後的一抔火都滅了, 她便再也堅持不住。

至此, 紀岑安才是真的孑然一身,一無所有。

爛攤子收拾不了,沒能力解決,只得遠離這個城市,漫無目的地往別處走,一直得過且過。

紀岑安這輩子從出生那天起就過得順遂,很少經歷風浪挫折,前二十幾年遇到過的比較大的煩擾就是該去哪個地方消遣,使不出去的錢應當怎麽花掉才顯得闊氣,以及如何瞞著家裏幹缺德事而不被發現。無可救藥的二世祖一個,哪裏體驗過這種被緊逼被追著“問候”的待遇,更別說那麽大的變故還有死人了。

如果不是城裏傳出消息,不是楊叔主動找她,可能她至今還不知道會爛在哪個地方。

也許還在高橋鎮,也許放棄了。

說不準的事。

紀岑安直白,嗓音低低的,溫吞道來。

“剛出去的一年多都是在混日子,沒計劃,也不願意謀生,離……”說著,她停了須臾,醞釀適當的措辭,不願說那個不吉利的字眼,遲疑半秒鐘,思索著改口,“離廢了沒差太遠,總是很糟糕。”

南迦順著上來些,擡擡頭,打量起她。

眸光混合著濃郁的夜色,沉得像一灘死水。

紀岑安輕言:“在那些地方也不是不能過活,本來可以定外邊,只要低調些,再走遠一點,換個城市,或者出國,找份安穩的工作好好經營,也不是不行。但是……就是下不定那份心,不知道為什麽。”

低頭與南迦對視,在黑暗中目光相接,紀岑安想了想,接道:“可能不甘心,不喜歡以後都這麽混。”

勉強清醒了些,南迦掀開些被子,覺得熱了不舒服。伏在紀岑安胸前,南迦明面上無波瀾:“還有呢?”

大晚上的,突然就老實了。

紀岑安說:“想聽哪些?”

南迦的指尖觸到她的頭發:“依你講,隨便。”

紀岑安想了想,很是實在,真就隨便講了。

由最初講起,去過的地兒,做過的工,遇到了什麽。亂七八糟的,不著邊際,散得像一盤沙。

聽起來就是胡編亂造,打零工卻拿不到報酬的經歷,怎麽都不像是發生在她身上的事。

一個精通計算機,上過大學,自幼就有著高端且良好精英教育的人,淪落到那個地步,也是有夠離譜。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沒毛的鳳凰終究是鳳凰,本質變不了,憑她的能力,何必這麽憋屈地活著,找份體面的生存出路應該不難。

——但她從未謀劃過這方面,一次都沒有。

渾噩度日,有一天算一天。

似乎苦累成了還活著的證明,無為的俗世才是真實。

莫名就聽話,紀岑安回憶道:“有一次差點碰上了熟人,在雲嶺那裏,險些被發現了。”

南迦顫顫手指:“嗯。”

“你認識的。”紀岑安說,“我家公司以前的職員,一個小領導,姓盧,第一次在你的展覽會上見面,他還去了,記得嗎?”

南迦說:“記得。”

紀岑安:“他認出我來了。”

南迦:“然後?”

“那時在街上,趕集,我在一家電腦店裏打工,他回鄉探親。”紀岑安說,“那天正好店主不在,我就走了,沒讓他追上。”

南迦:“他對你做什麽了?”

紀岑安:“沒有。”

“就沒了?”

“沒了。”

攥緊下方的被單,南迦一點不驚異,知道紀岑安說的是誰,對其不是很感興趣。

她們的第一次見面,南迦至今印象尤新,那個姓盧的小職員她也記得。